番外3.林秀

2013年的梅雨季节，老钟表厂的铁门锈得几乎合不上，风一吹就“吱呀”响，像谁藏在门后叹气。林秀背着相机站在门外，牛仔裤裤脚沾了泥——她刚从报社赶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主编塞给她的：“城郊钟表厂，十年前有女工失踪，去拍点素材，做个怀旧专题。”

没人提“失踪”的女工是谁，档案里只写着“林姓，修钟组，2003年7月15日后未到岗”。林秀攥着纸条的手微微发紧，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姑姑——小时候爸妈总说“姑姑去外地修钟了”，直到去年整理老照片，她在相册里发现张泛黄的合影：穿蓝布衫的姑姑站在铜钟前，掌心有个月牙形疤，和她自己掌心的一模一样。

车间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手电筒的光扫过断墙，最后落在角落的铜钟上。钟面嵌在墙里，蒙着层薄灰，指针却异常干净，稳稳停在三点零七分。林秀举起相机，镜头刚对准钟面，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她的，是轻飘飘的，像有人踮着脚走。

“你也是来修钟的？”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潮湿的闷意。林秀猛地回头，只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背影，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肩上，正往铜钟的方向走。她追过去，背影却突然消失，只有铜钟的钟面玻璃上，慢慢凝出一道暗红指印，指印的形状，和她掌心的疤分毫不差。

“姑姑？”林秀试探着喊，指尖碰了碰钟面玻璃，冰凉的触感传来时，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她站在这间车间，穿蓝布衫的女人握着她的手按在钟面上，说“该换班了”，醒来时掌心的疤又红又烫。

她掏出相机想拍指印，屏幕却突然黑了，再亮起时，相册里多了张陌生照片：十年前的雨夜里，姑姑举着修钟螺丝刀，对着铜钟的裂缝刺去，身后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林秀认出那是陈曦的外婆李秀兰），两人的影子在钟面上叠在一起，像被冻住的画面。

“原来姑姑不是失踪。”林秀的喉咙发涩，她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给报社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了信号。铜钟突然发出“滴答”声，指针开始慢慢转动，从三点零六分往三点零七分滑，钟面玻璃的裂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指印的纹路往下淌。

“别碰那水。”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就在耳边。林秀回头，看见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她身后，脸和姑姑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脸色青灰，眼睛里没有瞳孔，“这是钟芯的‘引’，碰了就会被认成‘容器’。”

“你是姑姑？”林秀的眼泪掉下来，女人却摇了摇头，伸手拂过她掌心的疤：“我是十年前的‘林秀’，也是下一个要被钟留住的人。你姑姑当年和你一样，收到纸条来拍专题，最后却看着自己的手按在钟面上，血渗进玻璃里，变成指印。”

林秀猛地后退，却被地上的铁丝绊倒。她的手撑在地面时，掌心的疤刚好贴在暗红的液体里，瞬间传来灼痛感。她抬头，看见钟面里映出姑姑的影子——姑姑穿着蓝布衫，对着她摇头，嘴型像是在说“快跑”。

“我不跑。”林秀突然握紧拳头，她想起相册里姑姑的眼神，想起梦里女人的话，“姑姑没完成的事，我来做。”她爬起来，四处翻找，终于在钟脚的砖缝里，摸到了半截木柄——是姑姑当年没来得及用的修钟螺丝刀。

她举起螺丝刀，对着铜钟的裂缝刺去，却被女人死死拽住手腕：“别傻了！你打不过钟芯的！当年李秀兰也试过，最后还是只能把螺丝刀藏起来，等下一个有疤的人！”

“那就等！”林秀用力挣开，“我把螺丝刀藏好，把照片留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所有人的勇气，砸了这钟！”她把相机里的照片存进内存卡，塞进墙缝，又将螺丝刀藏在铜钟侧面的凹槽里——那是姑姑照片里藏工具的地方。

铜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指针在三点零七分来回跳动，钟面里的姑姑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女人的手再次抓住林秀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冰凉：“时间到了，你该变成‘我’了。”

林秀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得透明，掌心的疤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要被钟留住了。她最后看了眼铜钟，对着空气轻声说：“下一个有疤的人，一定要勇敢啊。”

当陈曦多年后在凹槽里找到那把螺丝刀时，钟面里的林秀影子笑了。她看着陈曦举起螺丝刀刺向钟芯，看着自己和姑姑、李秀兰的影子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微光，和沈玉芝的影子叠在一起，落在新栽的树苗上——那是她等了十年的结局，也是她留给后人的，藏在蓝布衫和螺丝刀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