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工地的喧嚣时，叶澜正站在警戒线外，神情淡漠。
她看着医护人员将昏迷的江未雨抬上担架，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刚才他倒下的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该。
刁难，嘲讽，想让他尝尝当年她受过的委屈，想看到他懊悔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叶总，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林薇小心翼翼地问。
叶澜嘴角上扬，颇为高兴：“不用。让助理跟进一下情况就行。”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泥泞的地面，却愈发干脆利落。
回到公司，叶澜陷在老板椅里，指尖转着笔，眉梢都带着笑。
林薇在一旁看着自家老板突然把笔抛起来又接住，还哼起了调子，攥着笔记本愣在原地，眼里满是疑惑却始终没敢开口。谁能告诉她自家老板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
叶澜拿起手机，翻出那个备注为“江未雨”的号码。这是她之前调查时顺便存下的，却从未打过。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
去医院？以什么身份？
关心他？他不配。
嘲讽他？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毫无反抗之力，有点没意思。
想到这里， 叶澜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兴奋感。江，未，雨。
***医院里，江未雨醒来时，窗外已经黑透了。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鼻尖，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都没力气。
“江哥，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小陈立刻凑过来，眼睛红红的，“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加上低血糖才晕倒的，让你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再熬夜了！”
江未雨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方案……”
“还方案呢！”小陈没好气地说，“那个叶总就是个女魔头！我们不跟她合作了行不行？大不了公司倒闭，我们再找别的活儿干！”
江未雨沉默了。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晕倒前的画面——叶澜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她逼近时带着的强烈情绪，还有那句让他头痛欲裂的话……
“叶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澜，醒醒吧……”
………………
这些句话是谁说的？是他吗？
他好像……真的认识她。
可具体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雾里探花，总是不清不楚的。
“小陈，”江未雨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疲惫，“你去帮我查一下，江城大学，七年前的计算机系和设计系的学生名单，尤其是……一个叫叶澜的女生。”
小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江哥，你怎么了？突然要查这个？”
江未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我觉得有些事，我应该去弄清楚。”
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和愧疚感，不是像是凭空产生的。
小陈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查！”
小陈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江未雨看着窗外的夜色，眉头微蹙。
如果他真的认识叶澜，如果他真的做过伤害她的事，那她现在的刁难，似乎就有了理由。
只是……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恨到这种地步？
***叶澜是在第二天下午收到江未雨醒了的消息的。
林薇汇报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叶总，江先生已经醒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静养。他的助理说，他们可能要放弃竞标了。”
放弃了？
叶澜握着钢笔的手一顿，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失落。她费了这么大劲刁难他，不就是想看到他知难而退吗？可他真的放弃了，她又觉得……没意思。
就像一场精心准备的戏，还没到高潮，主角就退场了。
“知道了。”叶澜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薇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江河设计的小陈，昨天去江城大学查东西了，好像是在查七年前的学生名单，尤其是……叶总您的名字。”
叶澜的心脏猛地一缩。
开始查了？
他可真有意思。
叶澜的眼神沉了沉。查吧，查出来又怎么样？
就算他想起来了，难道还能改变什么？难道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平她过去七年所受的苦？
不可能。
“让他查。”叶澜的语气很平静，“另外，通知下去，澜星新总部的设计项目，重新启动招标。”
江未雨，我倒要看看，到你山穷水尽之时，你会不会回来摇尾乞怜。呵……
***江未雨出院后，并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回了自己租的小公寓。
公寓不大，只有一室一厅，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设计类的书籍，还有一些旧照片。
他翻出一本尘封的相册，里面大多是大学时的照片。有他和一群朋友勾肩搭背的合影，有他在设计室画图的侧影，还有几张……他和一个女生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女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低着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侧脸。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在认真地看着。而他站在她身边，嘴角带着戏谑的笑，眼神却有些复杂。
这个女生……
江未雨的心跳忽然加速。他放大照片，仔细看着女生的侧脸。
眉眼的轮廓，和现在的叶澜，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小陈打来了电话，语气很激动：“江哥，查到了！叶总是我们的同校同学！她是计算机系的学霸，七年前毕业的！而且……”
小陈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而且资料显示，她大学时家境不太好，申请了贫困生补助。还有……论坛上有一些七年前的帖子，提到过你和她……”
“说清楚。”江未雨的声音有些发紧。
“那些帖子……”小陈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你当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家里有钱，身边总围着一群人。而叶总那时候很内向，总是一个人看书学习。有人看到你……欺负过她。还有人说，毕业前夕，你当众跟她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她别再纠缠你……”
后面的话，小陈没再说下去，但江未雨已经明白了。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成了完整的画面——
图书馆里，他被朋友起哄，故意推开了她的笔记，看着她红着眼眶捡起书，狼狈地跑开。
食堂里，他看着朋友嘲笑她吃最便宜的套餐，没有阻止，甚至觉得有些有趣。
当着她的面对另外一个女生献殷勤。
还把她的礼物当做垃圾扔掉。
嫌弃着她的一切，却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对他的好。
明明不喜欢她，却又从来不阻止她靠近，先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
最后毕业聚会上，他喝了点酒，被朋友怂恿着，拦住了想跟他说句话的她，用最伤人的语气，说了那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原来，他真的做过那么多混蛋事。
原来，叶澜的恨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江未雨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叶澜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时，他会觉得心慌。
因为他欠她的，太多了。
***叶澜没想到，江未雨会来找她。
那天下午，她刚结束一个会议，就看到江未雨站在她办公室门口。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还没完全恢复。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愧疚。
你也会愧疚？真是可笑。
“叶总，我能进去谈谈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澜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侧身让他进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
江未雨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坐，只是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叶澜，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歉意：“叶澜，对不起。”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叶总”，是“叶澜”。
叶澜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却依旧冰冷：“江先生，我们应该还没有熟到可以互称名字的地步吧。”
“你懂的。”江未雨的声音很坚定，“我想起一些事了，关于大学的时候，关于……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叶澜掀了下眼尾，嘴角勾着冷弧，眼神像淬了冰：“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江先生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那些屈辱的过往，如今的她并不想回忆。
“既然叶总这么说……”江未雨看着她，他知道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在如今看来已经无济于事，改口道，“那么今天我便不再打扰。”
叶澜眯起眼睛，目光在江未雨身上打转，单手支起下巴勾唇:“江先生，好走不送。”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江未雨临走前轻声说，“但我还是想弥补。澜星的项目，我可以不做，但我希望……能有机会，为你做些什么。”
叶澜看着他，泪眼朦胧中，眼前的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少年，在雨天里，默默地帮她捡起散落的书。
心脏的某个角落，忽然有点……疼？是疼吗？怎么可能？错觉罢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他沉默地转身，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再次轻声说：“叶澜，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帮忙，随时可以找我。无论什么事。”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叶澜坐在椅子上，看着紧闭的门，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
七年了。
那段被他轻贱的青春。
叶澜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拨了出去。
“喂，是我。”
“帮我查一下，江未雨车祸后的所有经历，越详细越好。”
她想知道，这些年，那个失联的人是如何回来的。真是有趣呢……不是吗？
调查结果送到叶澜桌上时，窗外正飘着细雨。
薄薄的几页纸，却记录了江未雨这七年来的轨迹，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与他昔日身份截然不同的艰辛。
江家破产后，他并非一帆风顺地接手家族残余资源，而是被债务和官司缠身。父亲瘫痪在床，每天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母亲卷款离开后，所有重担都压在刚毕业的他身上。他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却依旧填不满债务的窟窿。
车祸发生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那天他刚送完外卖，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赶去医院给父亲送药，雨夜路滑，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倒。医生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是头部重创影响了记忆。
失忆后的他几乎是从零开始。
他开始重新学习设计，从最基础的软件学起，白天打工，晚上就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画图。却从未想过放弃。江河设计成立那天，他拿着凑了半年才攒够的注册资金。
叶澜看着纸上的文字，居然笑了，这还是那个曾经众星捧月的太子爷吗？
真是狼狈啊，江未雨。
“叶总，江河设计刚刚发来了退出竞标声明。”林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澜回过神：“知道了。”
林薇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江先生刚才给您发了条信息，问您有没有空赏脸吃饭。”
叶澜唇角微扬，是你自己要来招惹我的。
随即回了一句：“告诉他，我有空。”
***江未雨收到了叶澜的回复，感到有些意外。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雨，眉头微蹙。
他想起更多事了。
想起叶澜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却永远把书本保护得崭新；想起她在图书馆熬夜学习的样子，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也想起自己当时有多混蛋。被朋友起哄着挖苦她，为了所谓的面子，故意在她面前张扬炫耀，甚至在毕业聚会上，为了摆脱她（他当时觉得叶澜对自己有意思），说出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叶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不仅刺伤了她，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隐秘的疤。后来他无数次想跟她道歉，却因为骄傲和胆怯，一直没有说出口，直到车祸来临，记忆被尘封。
“江哥，叔叔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小陈拿着报告单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未雨接过报告单，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哥，我们真的放弃澜星的项目了吗？”小陈有些不甘心，“其实叶总……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你吧？她要是真讨厌你，就不会让你查她父亲的事了。”
江未雨苦笑了一下：“放弃吧。我们现在的状态，就算拿到项目也做不好。而且……”
而且他不想再用过去的恩怨捆绑她了。
他欠她的，不是一个项目就能还清的。
“对了，”江未雨像是想起了什么什么。“明天我约叶总吃顿饭。”
小陈愣了一下：“江哥，你想干嘛？干嘛约那个女魔头啊！”
“没什么。”江未雨的语气很平静，“就算是……替过去的自己，再道个歉。”
***叶澜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其他设计公司。
在一次高层会议上，她突然说：“澜星新总部的设计项目，还是交给江河设计吧。”她最终还是觉得，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江河设计的能力她是看在眼里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叶总，江河设计规模太小了，恐怕难以胜任这么大的项目。”副总忍不住提醒道。
“他们可以。”叶澜的语气很坚定，“我看过他们的方案，很有潜力。而且，我相信江未雨的能力。”
林薇看着叶澜，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她没想到叶总居然会改变主意。
散会后，林薇忍不住问：“叶总，您为什么突然……”
“没有为什么。”叶澜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按我说的做就行。通知江未雨，明天来签合同。”
林薇点点头：“好的。”
叶澜看着窗外的雨，心里一片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或许……只是不想让猎物逃跑？
用一个项目，把猎物绑在自己的视野里，好像也不错？
***第二天，江未雨来到澜星科技签合同。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很多。只是面对叶澜时，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愧疚和紧张。
“叶总。”他递过签好的合同。
叶澜接过，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给他：“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江未雨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叶澜，关于过去的事，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不够，但我还是想……”
“当然不够。”叶澜打断他，语气平静，“不过，我们现在是工作时间，只谈工作。”
江未雨看着她冰冷的侧脸，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不过……”叶澜话锋一转，“我助理下个月有事请假，你要是想赎罪，就来当我助理吧。”说完，眼神戏谑的看着他，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好。”江未雨和她对视，在她眼里看到了探究，却没有解释。
“这么爽快？”叶澜好笑道，“你应该知道，我脾气不好，不好伺候吧……”
“我不觉得你脾气不好，而且你这样，是我的原因……”江未雨声音轻颤。
叶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行，明天跟我去参加个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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