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放弃 再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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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配吃。

走到窗边，那盆向日葵歪在角落里，大概是玫白天忘了浇水，叶子有点发蔫。他蹲下去，指尖碰到干裂的泥土，突然想起住院时玫说的“等你回家了，它也会长大的”。

可它现在快枯了。

就像他一样。

洛小熠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口。窗外的月光很亮，亮得能看清他胳膊上凸起的骨骼，像件被虫蛀空的旧衣服。他想起刚搬来的时候，玫拉着他在楼下种这盆向日葵，说“你看它多有劲儿，使劲往太阳那边长”。

那时他还能笑一笑，说“希望它别长得太高，挡住我看星星”。

现在星星还在，向日葵却快死了。

他抬手按住胃，那里的烧灼感越来越清晰，像有团火在烧。他知道这是饿的，可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连咽口水都觉得费劲。他试着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墙才没摔倒。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就是他们拼命想拉回来的人？这副连风都吹得倒的样子，真的值得他们熬那么多夜，推掉那么多事吗？

厨房里的保温桶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大概是里面的汤在冷却时产生的气音。他吓了一跳，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赶紧溜回房间，轻轻带上门。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条通往什么地方的路。他知道那是通往客厅的路，是通往梅留的宵夜的路，是通往他们身边的路。

可他迈不动脚。

胃里的烧灼感变成了绞痛，疼得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床单。他咬住枕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能让他们听见，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

疼到极致时，他好像听见向日葵的叶子在响，大概是被风吹的。他想，明天玫看到它枯了，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觉得，连棵花他都养不好，更别说养好自己了？

窗外的月光慢慢移过床头，照在那本翻开的乐谱上。“风停了，雨歇了，我们回家了”——那行字被月光描得亮亮的，像句温柔的谎话。

洛小熠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

哪里有什么家。

他早就把自己困在原地了，困在这片只有疼痛和自我厌弃的黑暗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三天，洛小熠的情绪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到泛白，听着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经。胃里的绞痛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凶，有时疼得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把床单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玫端来的粥放在床头，从冒热气到彻底凉透，他一口没动。那瓷碗的边缘硌着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些——他又变回了那个只会拖累人的累赘。

“阿熠，吃点吧，”玫的声音带着哀求，眼圈红得像兔子，“我给你煮了姜茶，驱驱寒，或许胃能舒服点。”

洛小熠没吭声，把头埋得更深。他能闻到姜茶的辛辣味，混着玫身上的面包香，本该是温暖的味道，此刻却让他觉得窒息。

路子涛拿着平板电脑进来，屏幕上是他新写的小程序，能模拟烟花绽放的样子。“你看这个，”他想把平板递到洛小熠眼前，声音里带着强装的轻快，“我加了流星特效，比上次屋顶看的还好看。”

洛小熠猛地偏过头，避开了屏幕的光。那片绚烂的虚拟烟花，刺得他眼睛生疼。“拿走。”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别烦我。”

路子涛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关掉平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门的瞬间，洛小熠听见他跟玫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雨下得最大的那天傍晚，洛小熠咳得厉害，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他挣扎着想去拿桌上的水杯，刚撑起身子，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重重摔在地板上。

额头磕在床脚，钝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楼下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阿熠！”玫冲进来，看见他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还在淌血，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锐雯紧随其后，迅速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指尖触到他皮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凸起的骨头。

“叫救护车！”锐雯的声音在抖，却异常果断。

洛小熠半睁着眼，看着玫在旁边哭，看着锐雯用纸巾按住他的额头，血透过纸巾渗出来，红得刺眼。他想说话，想说“我没事”，想说“别叫救护车”，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又要被送回那个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了。他又要让他们为他花钱、为他担心、为他放下手里所有的事了。

他怎么这么没用。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雨幕。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洛小熠突然用尽全力抓住锐雯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不……去医院……”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回家……”

锐雯看着他眼里的恐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心。她蹲下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不去医院，我们回家，就在这里等百诺医生来，好不好？”

她不知道百诺能不能及时赶来，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耽误病情，她只知道，不能再让他被那片白色的恐惧淹没了。

玫立刻掏出手机给百诺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子涛搬来椅子，让锐雯能坐得稳些。洛小熠抓着锐雯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反复拉扯。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百诺赶来时，洛小熠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她迅速处理好额头的伤口，又给他量了血压，脸色凝重得像窗外的天：“必须输液，低血糖加上脱水，再拖下去会休克。”

输液针插进手背时，洛小熠没再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混着额头上未干的血迹，狼狈得让人心碎。

“为什么总这样……”他突然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什么……好不了……”

玫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跑出了房间，压抑的哭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路子涛背过身，肩膀抖得厉害，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那片没放完的虚拟烟花。

锐雯握住他没输液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可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雨停的时候，洛小熠睡着了。百诺看着输液管里缓缓流动的液体，轻声对锐雯说：“他的身体已经在抗议了，不光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在排斥治疗，排斥所有试图让他好起来的东西。”

锐雯看着床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累，像有座山压着，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不知道他们织的这张网，还能不能接住他一次次的坠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露出灰蒙蒙的光。洛小熠的手还攥着锐雯的衣角，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锐雯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别放弃，再撑一下。

可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洛小熠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