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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熠被带回甜品店的那个晚上,发起了高烧。
他躺在床上,意识在模糊边缘沉浮,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找我”“对不起”,冷汗把床单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凯风守在床边,用温水一遍遍给他擦手心,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在捧着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火。
玫端来的姜汤放在床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始终没机会递到他嘴边。路子涛蹲在门口,背对着房间,肩膀抖得厉害——他想起洛小熠走前,曾笑着说“你种的菜苗该搭架子了”,原来那时就藏着告别的意思。
凌晨时,百诺赶来,量完体温脸色凝重:“39度8,炎症又上来了,得去医院。”
凯风抱起洛小熠往外走时,才发现他轻得像片羽毛。怀里的人蜷缩着,眉头紧蹙,即使在高烧中,也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医院的消毒水味漫进鼻腔时,洛小熠突然挣扎起来,眼睛没睁开,嘴里却喊着:“不去……我不去这里……”
“没事的,就打个针,很快就好。”凯风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放得极柔,可心里像被钝刀割着——他怎么忘了,这里是洛小熠最恐惧的地方。
护士扎针时,洛小熠猛地攥住凯风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力道里藏着的恐惧,比高烧更让人心疼。凯风任由他攥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别怕,我在呢。”
液体顺着输液管滴进血管,洛小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却始终没松开手,只是呼吸变得绵长,像是累极了。凯风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苍白得透明的脸,突然觉得这三年的空白,像道鸿沟,他拼尽全力也填不平。
天亮时,东方末和蓝天画来了。东方末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是熬了一夜的白粥,米粒熬得开花,上面浮着层薄薄的米油。“阿姨说这个养胃。”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很沉,“子耀回国了,让我带句话,说拼图等你回去拼。”
洛小熠醒着,却没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眼神空茫。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滴,一滴,两滴,像在数着他和这个世界的距离。
蓝天画从包里拿出本画册,翻开到某一页——是她画的《光隙》插画,画面中央是道裂开的墙,墙缝里长出株小小的绿芽,旁边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像在守护着什么。“我改了改,”她声音很轻,“你看,裂缝里也能长东西的。”
洛小熠的目光落在画页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头。
凯风知道,他又在自责了。自责自己又进了医院,自责又让他们围着打转,自责那道好不容易透进光的裂缝,又被他亲手堵上了。
中午换输液瓶时,护士不小心碰掉了床头的画册,哗啦啦散了一地。洛小熠突然像被刺激到,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翻身就要下床:“我要走……这里不能待……”
“小熠!”凯风赶紧拉住他,手背上的针眼瞬间涌出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你别动!”
洛小熠挣扎着,眼睛通红,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不待在这里……我会好的……我回家就会好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听得人心头发紧。东方末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蓝天画蹲下去捡画册,指尖却在发抖——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任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医生赶来时,洛小熠已经脱力了,瘫在凯风怀里,嘴里还在喃喃:“回家……我想回家……”
凯风抱着他,感觉怀里的人轻得像要飘起来。他抬头看向医生,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能不能……让他回家休养?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医生看着监护仪上渐渐平稳的曲线,又看了看洛小熠苍白的脸,最终点了点头:“按时吃药,有任何反应立刻送来。”
回甜品店的路上,洛小熠靠在凯风肩上,没睡着,也没说话。车窗外的阳光很好,洒在他脸上,却暖不透那层深入骨髓的凉。
凯风低头看着他,突然很怕。怕这反复的挣扎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怕那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光,最终还是会被黑暗吞噬。
但他只能握紧怀里的人,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好。
哪怕撑到最后,他自己也成了那道裂缝里的绿芽,被磨得遍体鳞伤,也绝不会放手。
从医院回来后,洛小熠变得格外安静。
他不再拒绝吃饭,却总是小口小口地嚼,像在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任务;他会靠在窗边坐很久,眼神落在远处的屋顶上,一动不动,连玫递来的温水都要凉透了才想起喝。
凯风把《光隙》的 demo 重新改了,去掉所有钢琴元素,只留下一把木吉他的旋律,简单得像山涧的流水。他不敢再贸然弹给他听,只是把音频存在洛小熠的旧 mp3 里,放在床头。
一天傍晚,玫在楼下喊洛小熠吃饭,没得到回应。凯风上楼时,看见他正拿着那部 mp3,指尖悬在播放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想听就听听看。”凯风站在门口,声音很轻。
洛小熠转过头,眼里没什么情绪:“你不用为我改的。”
“不是为你。”凯风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是我觉得这样更好听。”
洛小熠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按下了播放键。简单的吉他声漫开来,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平平淡淡的调子,像有人坐在月光下,轻轻拨着弦。
听到副歌时,洛小熠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凯风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这里本来想加段和声,像我们以前那样。”
洛小熠没接话,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些。音乐声低了下去,像怕惊扰了什么,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安宁。
“那天在医院,”洛小熠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要拔针头的。”
“我知道。”凯风说。
“我就是……一闻到消毒水味,就觉得自己又要被关起来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关在那个只有白色的房间里,每天听着机器响,等着护士来打针……那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凯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能想象出那些日夜有多难熬——一个人面对四面白墙,面对冰冷的器械,面对自己失控的情绪,连哭都要憋着,怕给别人添麻烦。
“不会了。”凯风的声音有些发哑,“以后都不会了。”
洛小熠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还没消退的针孔,突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这点事都克服不了。”
“不是。”凯风很认真地看着他,“能熬过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洛小熠心里,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 mp3 的音量又调大了些,吉他声在房间里慢慢流淌,抚平了些连日来的紧绷。
晚饭时,洛小熠居然主动盛了半碗粥。玫惊喜地想给他加个荷包蛋,被他轻轻按住了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