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晚已经死在了那个潮湿的雨夜。如今活着的,是夏悠然。
这句话在她舌尖滚过无数次,像一枚冰冷的硬币,每一次吞吐都带着决绝的意味。她站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喧嚣的抵达大厅里,玻璃幕墙外是灰蒙蒙的典型英伦天空,映照着她同样缺乏鲜明色彩的倒影。她确实没什么艺术上的天赋,画不出浓烈的情感,唱不出动人的旋律,但上帝是公平的,给了她一副极其冷静、善于拆解逻辑的头脑。文科类那些需要模糊感知和情感共鸣的学科,她总是差强人意;但一旦进入理科领域,数字、公式、定理在她脑中便如同温顺的绵羊,被井然有序地驱策,让她成为无可争议的佼佼者。
周围的人流或步履匆匆,或与迎接的亲友热烈相拥,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语言的喧哗。夏悠然只是拉了拉肩上那个实用却不算时尚的双肩包,眼神平静地扫过指示牌,步伐精准地走向地铁方向。她对这趟“旅行”的目的清晰至极。
表面上看,她只是向国内的大学请了五天短假,来这座古老的城市短暂游玩一圈。学生系统里备案的理由简单寻常——订婚。她的行李箱里甚至还塞了几件适合拍照的漂亮裙子和一本旅游指南,足以在必要时扮演一个普通的观光客。
但真正的“计划书”,并不存在于任何纸质文件上,而是严密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登上皮卡迪利线地铁,车厢微微摇晃。她对面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像,模糊而冷静。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皮质笔记本,翻开,里面不是感性的日记,而是密密麻麻的代码片段、算法思路、几所世界顶尖大学计算机科学和金融数学专业的申请截止日期、要求、以及导师研究方向的详细分析摘要。字迹工整犀利,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点缀。
她在国王十字站附近的一家安静小旅馆办理了入住。房间狭小但整洁。放下行李,她甚至没有浪费时间看向窗外那点可怜的风景,而是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屏幕冷光映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
五天。一百二十个小时。每一分钟都被赋予了任务。
第一天,她穿着那件用来伪装的温柔系连衣裙,去了帝国理工学院。像任何一个好奇的 prospective student(潜在学生),她参加了校园导览,微笑着听向导介绍历史与成就。但她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实验室的外观、讨论区内学生的状态、公告栏上贴着的学术研讨会海报信息。在适当的时机,她用流利但略带刻意练习痕迹的英语,与一位恰好碰见的计算机系助教进行了短暂的交流,问题精准地落在对方正在研究的一个分布式计算项目边缘,既显示了了解,又不过分深入引起警惕。对方略显惊讶地看了这个看似柔弱的东方女孩一眼,给了她一些申请上的实用建议。她礼貌道谢,转身时,手指已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关键词。下午,她按照“游客”剧本,去了自然历史博物馆,拍了几张标准打卡照传到了几乎荒废的社交媒体上,配文“震撼于自然的伟力”,而大脑却在后台处理上午获取的信息,交叉比对已知数据,评估帝国理工的项目与她的匹配度。
第二天,目标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与帝国理工的理工氛围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社科类的思辨和尖锐。她的理科思维在这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此行目标明确——金融数学。她坐在开放区域,看似在休息,实则耳朵捕捉着周围学生的讨论片段,关于模型,关于市场,关于政策。她注意到一个亚洲面孔的教授正匆匆走过,她立刻起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冒昧的礼貌拦住了他,递上事先准备好的、打印在优质纸张上的简短个人简介和学术兴趣要点——这不是正式的申请材料,更像一份“电梯演讲”的实体化。教授显然有些意外,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接了过去,快速浏览了十几秒。 “很有趣的角度,”教授推了推眼镜,“你的数学背景看起来很强。但我们的项目竞争非常激烈。” “我理解,教授。我正是为挑战而来。”夏悠然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没有过多纠缠,道谢后离开。这份短暂的印象,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她庞大的计划网络里,这可能是未来某个节点需要的、一个极其微小的连接点。下午,她沿着泰晤士河散步,看着伦敦眼和碎片大厦,计算着从这里到LSE的通勤时间和成本。
第三天,她把自己关在旅馆房间。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几个IDE界面和文献数据库。她在修改一篇之前完成的关于机器学习算法的论文,计划投给一个影响力不错的国际会议。同时,她梳理着前两天的信息,调整她针对不同学校、不同导师的“定制化”申请策略初稿。键盘敲击声密集而稳定,如同她思维的节奏。午餐是旅馆附近便利店买的三明治,迅速解决。她不需要美食和风景,她需要的是效率和控制。
第四天,她去了剑桥。并非游客的朝圣,而是更直接的侦察。她循着官网信息,找到了计算机实验室的大楼。她无法进入核心区域,但在公共区域和咖啡厅,她感受着这里的学术气息。她假装无意地坐在两个正在讨论问题的学生附近,听着他们争论一个编程问题的优化方案。她的大脑自动解析着他们的逻辑漏洞和优势。其中一个学生似乎卡在了一个问题上,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夏悠然几乎是本能地,用一种清晰但不高昂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可能的解决路径关键词。 两个学生同时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东方女孩。 夏悠然立刻垂下眼,略显羞涩地笑了笑:“抱歉,我刚好也在学这个,随便猜的。”她成功地将一个可能引起关注的闪光点,迅速伪装成了一个偶然。但那个得到启发的学生眼中闪过的光亮,她捕捉到了。这让她对自己在这个领域的直觉判断更加确信。
第五天,回国前夕。她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将所有新的信息整合入库,更新了计划时间表。确认了论文提交状态。清理了电脑上所有的临时文件和浏览历史。她将那几件漂亮裙子叠好塞进行李箱最底层,仿佛收起一层用完即弃的伪装。
飞机冲上云霄,离开这片土地。夏悠然靠窗坐着,窗外是厚重的云层。她打开那个皮质笔记本,在最新的一页上,冷静地写下: “初步实地调研完成。目标优先级微调。下一步:完善申请材料,十二月前完成所有提交。夏知晚的感性与脆弱已被彻底剥离。夏悠然的理性与未来,正在按计划构建。”
她合上本子,闭上眼。脑海里不是离愁别绪,也不是旅途见闻,而是不断闪烁的数据流和清晰严密的路径图。五天的“假期”结束,但真正的征途,刚刚开始。她不需要艺术性的特色,她只需要绝对的聪明和绝对的执行,去赢取那张通往新世界的门票。活着的是夏悠然,一个为目的而生的、冷静的佼佼者。
5天短假让她看到了一些大学,正在琢磨着去哪个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