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方砚失声重复,声音劈叉,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前一秒还沉浸在“梦游”和自我怀疑的恐怖深渊,下一秒就被这更具冲击力的消息砸得魂飞魄散!
房东老王死了?那个眼神像钩子、签合同时反复强调“别管楼上”的干瘪老头?死了?!还是自杀?!就在日记上反复诅咒他必须去死之后?!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灌满了方砚的胸腔,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打颤。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赵队,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凝重和深不见底的疑惑。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方砚喃喃自语,脑子乱成一锅煮沸的粥,“他怎么会自杀?什么时候?在哪里?”
赵队没有直接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将手里那几张印着恢复字迹的纸重重拍在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他拉过椅子重新坐下,目光锐利如刀,但这一次,那锐利之中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审视依旧,但多了几分对案件陡然转向的惊疑,以及对眼前这个看似崩溃的年轻人更深层次的探究。
“就在两个小时前。”赵队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在他位于西城区的独居公寓里。邻居闻到煤气味报警,破门后发现他倒在厨房,燃气灶开关开着,窗户紧闭。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留下了一封…内容简单的遗书。”
遗书?方砚的心脏又是一抽。
“遗书上写了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赵队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有一句话:‘我累了,该走了。’笔迹初步比对,是他本人的。”
“累了?该走了?”方砚重复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这遗书也太…敷衍了?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而不是真正的临终忏悔。
“你觉得,这像是真心自杀的遗言吗?”赵队突然反问,目光如炬。
方砚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摇头:“不…不像…太简单了…而且,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就在你们发现日记里诅咒他之后?”
“这也是我们最大的疑问。”赵队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密谋般的紧迫感,“时间点太巧了。巧得令人无法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王建国的死,要么,是他真的因为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原因畏罪自杀或承受不住压力自杀;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方砚:“…就是有人,在利用日记上的诅咒,杀人灭口,并伪装成自杀!”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方砚的心口!他瞬间想到了那个监控里穿着他鞋子的神秘人!那个能打开“密室”、身形与他相似的人!
“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冒充我的人!”方砚激动起来,手铐哗啦作响,“他杀了楼上的‘方砚’,现在又杀了王建国灭口!因为他知道王建国了解内情!房东肯定知道什么!所以他必须死!”
“灭谁的口?知道什么内情?”赵队紧追不舍,“方砚,王建国是你和这套房子的直接联系人。如果他是因为知道某些秘密而被灭口,那这个秘密,最可能和谁有关?是你,还是楼上那个死者?”
方砚再次语塞。是啊,如果王建国知道秘密,那这个秘密是针对谁的?是针对楼上那个死者“方砚”的?还是针对他这个刚搬进来四天的租客“方砚”的?或者…是针对他们这两个“方砚”共同的秘密?
混乱!无比的混乱!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方砚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但我可以肯定,王建国的死绝对不正常!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我们当然会查。”赵队语气肯定,“王建国的尸体已经送去做法医解剖,确定具体死因和死亡时间。他的住所和手机通讯记录也正在全面排查。但是,方砚…”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沉重:“王建国的死,并没有洗清你的嫌疑,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几条并行的线索,而每一条,似乎都隐隐约约指向你,或者与你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赵队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像是在梳理一团乱麻:
“第一,401室死者方砚。死亡时间与你入住时间重合,身上有你的身份信息,现场有指向你房间的物证(日记本蜡屑),监控拍到疑似你的人影穿着你独一无二的鞋进入现场。这是指向你杀人的最直接证据链。”
“第二,房东王建国。在你房间发现的日记上诅咒他去死,而他就在这个时间点‘被自杀’。他是你的房东,你们之间有直接的租赁关系。他的死,是否与401案有关?如果是灭口,灭的是他知道你秘密的口,还是知道死者秘密的口?”
“第三,也就是最新出现的情况。”赵队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的记忆。你承认童年有过夜游史,并对其他时间段的记忆空白有所怀疑。这引入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极其可怕的可能性——”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方砚最恐惧的猜想:
“方砚,你是否可能存在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严重解离性身份障碍?或者说,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
这个词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方砚的灵魂上!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
“不!不可能!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时候睡得太沉…”他激烈地反驳,但声音却因为心底深处那不断扩大的裂隙而显得底气不足。
“睡得太沉,会穿着自己的鞋,走到楼上,用某种我们尚未查明的方式打开密室门,杀掉一个陌生人?”赵队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毫不留情地撕开他试图掩盖的伤口,“睡得太沉,会毫无知觉地写下诅咒房东去死的日记?睡得太沉,会对这一切毫无记忆?”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得方砚体无完肤!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剧烈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濒死的鱼。
“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一种极端推测。”赵队话锋一转,并没有将这条路堵死,“也可能是极其高明的模仿和陷害。但无论如何,方砚,要厘清这一切,有一个环节至关重要,甚至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突破口。”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方砚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的记忆。”
“我们必须弄清楚,在六月十一日晚上,以及你可能存在的其他‘记忆空白’时段,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大脑,到底对你隐藏了什么。”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是那个中年女记录员,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有些奇怪。
“赵队,方砚的心理评估初步报告出来了。”她将文件夹递给赵队,同时瞥了眼神情恍惚的方砚,低声道:“另外,技术科那边对301室和401室的全面勘查有了一些新发现,关于…灰尘。”
赵队迅速翻开文件夹,目光扫过几页报告,眉头越皱越紧。方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心理评估?他们会看出什么?
片刻后,赵队合上文件夹,看向方砚的眼神更加复杂,里面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方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语调,“心理专家对你的初步评估显示,你目前处于急性应激障碍状态,情绪极不稳定,认知功能存在一定紊乱。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在有限的交流和一些投射测试中,专家发现你的潜意识里,存在着非常强烈的…空间错位感和身份混淆感。你似乎…无法准确区分某些场景下的‘自我’和‘他者’界限,尤其是在涉及‘楼上’、‘楼下’、‘镜子’等意象时,反应异常激烈。”
空间错位?身份混淆?楼上楼下?镜子?
方砚茫然地看着赵队,这些专业术语让他更加困惑,但心底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弥漫。
“这是什么意思?”他沙哑地问。
“意思就是,你的心理状态非常特殊,也非常…脆弱。”赵队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转向女记录员,“灰尘的发现怎么说?”
女记录员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汇报道:“技术科对301和401进行了详细的灰尘分布和脚印分析。确认401室发现尸体的卧室以及客厅通往卧室的过道,除了死者的脚印和方砚(指床上这位)闯入时留下的新鲜脚印外,还存在另一组相对陈旧、但同样清晰的脚印。这组脚印的鞋码、花纹,与方砚所穿的‘飞跃’牌运动鞋完全一致,但磨损痕迹…略有不同,推测是另一双同款鞋。”
另一双同款鞋!方砚的心猛地一跳!果然有第二双鞋!
“但是,”女记录员的话让方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在301室,方砚的床底、衣柜等个人活动区域,灰尘分布均匀,没有发现长时间无人居住或第二个人频繁活动的明显痕迹。也就是说,理论上,301室在方砚入住后,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迹象。”
另一双鞋的脚印出现在401,但301却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这怎么可能?难道那个人只在401活动,从不来301?还是说…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方砚的脑海:难道…那另一双鞋的脚印…真的是另一个“我”留下的?一个只存在于“楼上”的“我”?
赵队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显然,这个发现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还有,”女记录员补充道,“在对王建国住所的初步搜查中,发现他的手机通讯记录在最近一周异常干净,几乎没有任何通话和短信。但技术科恢复了他的云端备份,发现他在六月十日,也就是方砚搬进来的前一天,曾与一个归属地不明、无法追查的虚拟号码有过一次短暂通话。”
六月十日!虚拟号码!
又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和神秘的联系!
信息量巨大,且相互矛盾,如同无数个线头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开端和尽头。401的死者,被诅咒后“自杀”的房东,监控里的神秘人,可能存在的另一双鞋,心理评估的异常,神秘的电话…所有的线索都像旋转的万花筒,光怪陆离,却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方砚自己!
他是漩涡的中心,却是唯一看不清真相的人。
巨大的压力、恐惧、混乱,如同千斤重担,压得方砚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爆炸一样,各种画面和声音在里面疯狂冲撞——腐烂的尸体、染血的日记、监控里的人影、房东干瘪的脸、心理专家模糊的话语、赵队锐利的目光…
“啊——!”他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双手死死抱住快要裂开的头颅,身体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赵队沉默了片刻,对女记录员使了个眼色。女记录员默默退了出去。
审讯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队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一个极其复杂且不稳定的化学反应。
过了很久,直到方砚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时,赵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方砚,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混乱。但越是这种时候,你越需要冷静下来。”
“现在,抛开所有杂念,回答我一个问题。”
“一个最简单,但也可能是最关键的问题。”
方砚缓缓抬起头,泪水和汗水模糊的视线中,赵队的身影有些扭曲。
赵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道:
“在六月十一日晚上,你吃完外卖,躺在301室那张床上,准备入睡之前…”
“你最后看到的,或者说,你最后有意识做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仔细想!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比如…”
“你有没有照过镜子?”
镜子?!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咒语,瞬间击中了方砚!
他的瞳孔放大到极致,呼吸骤然停止!
一段被浓雾死死封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闪烁了一下,挣脱了束缚,带着刺眼的电光和撕裂般的痛楚,硬生生挤进了他的意识!
黑暗…疲惫…窗外模糊的光线…
他走向那个老旧的、带着斑驳水银纹路的卫生间镜子…
他抬起头…
看向镜中的自己…
然后…
然后?!
镜子里…那张脸…
真的是…他自己的脸吗?
为什么…那一刻的感觉…如此陌生…如此…诡异?
仿佛…镜中的倒影…
在对他…
露出一个…
不属于“方砚”的…
冰冷而诡异的…
微笑?!
“呃啊——!!!”
方砚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接从床上滑落,瘫软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只有那个破碎的、带着血色微笑的镜中影像,如同最深的梦魇,牢牢烙印在了他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