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塑料长凳无法提供丝毫慰藉,反而将一股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
李惠利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抑制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颤抖。
休息区里,那个年轻女孩的哭声已经渐渐低落,变成断断续续的、精疲力尽的抽噎。
另一个男人则彻底沉默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色的金属地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淡淡血腥味混合的怪异气味,沉重地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幸存者:61/72】
屏幕上那猩红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11个人……”李惠利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见,只是在喉咙里滚动,“就这么……没了?”她无法想象那些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痛苦。
那无声的死亡方式,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壮汉眼球凸出的样子,还有那个试图模仿她却踩中陷阱的男人的绝望眼神。
虽然死亡率比她最初恐惧的要低一些,但11条生命的消逝依然沉重得让她窒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味在口腔里蔓延。
“呕……真够受的……”她喘息着,擦了擦眼角生理性溢出的泪水,内心一片冰凉。
之前对奖金和新身份的那一点点动摇和贪婪,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彻底碾碎。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独自站在角落的身影。
郑受彬。
她心里默念着刚才从广播里听到的、伴随着幸存者名单短暂显示的名字。郑受彬。
她依旧保持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背对着众人,微微仰头看着幸存者名单。
屏幕的冷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李惠利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连心跳频率都没变过。
“这家伙……还是人吗?”李惠利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和……不易察觉的羡慕。在那种环境下,那样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忽然,郑受彬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毫无预兆地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李惠利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但某种倔强又让她硬生生止住了。
她看到了一双极其深邃的黑眸,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最慌乱的地方。
李惠利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郑受彬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两秒,目光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便漠然地转回头去,仿佛她只是确认了一下某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李惠利:“……” 内心瞬间被吐槽刷屏:“啊西!这什么眼神?看我像看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谢谢刚才的提示也不能这么酷吧?!好歹算是共患难过了诶!”
虽然内心疯狂腹诽,但她奇异地发现,经过这么一遭对视,自己刚才那几乎要淹没她的恐慌感,竟然消退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不忿。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机械运作声响起。墙壁上滑开几个口子,推出几个托盘,托盘的数量和内容截然不同。
正中央的一个托盘最为显眼,上面放着一瓶清澈的矿泉水、一块用锡纸包裹着的、散发着温热香气的东西(像是烤肉或米饭),甚至还有一小盒新鲜的水果切片。这个托盘只有一个。
旁边两个托盘上,则是几瓶普通的瓶装水和更多份量的、看起来灰白但至少成型了的营养块。
而在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位置,最后一个托盘里,只有几瓶浑浊的水和一些近乎糊状的、颜色可疑的粘稠物,看起来甚至难以下咽。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冰冷的广播女声再次响起,语气平静却带着残酷的意味:
“根据‘寂静回廊’表现评估,资源配给如下。”
“最优表现者:一人。享有标准配给。”——对应的,是那个最丰盛的托盘。
“合格通过者:二十二人。享有基础配给。”——对应水和营养块。
“受伤及濒临淘汰者:……”声音顿了顿,没有具体说人数,“……享有维持配给。”——对应那浑浊的水和糊状物。
广播沉默下去,但其传达的信息却像炸弹一样在休息区爆开。
阶级,在第一场游戏结束后,就以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被瞬间建立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唯一的、丰盛的托盘,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眼神复杂,充满了渴望、嫉妒、不甘,甚至是……怨恨。
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喉咙滚动了一下,死死盯着那份烤肉,眼神几乎要冒出绿光。年轻女孩也停止了抽噎,看着水果,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李惠利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奖励,更是分化。组织在故意制造差距和矛盾,让玩家们无法团结,甚至相互敌视。
那么,谁是那个“最优表现者”?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了那个始终沉默的角落——郑受彬。
只有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冷静得非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郑受彬面对所有聚焦而来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份专属她的“盛宴”,仿佛那与她无关。
她只是再次拿起一瓶水(从基础配给里),拧开,重复了那套仔细清洗双手的动作,然后才喝了一小口。
清洗完后,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向那个中央托盘。
她没有丝毫犹豫或炫耀,拿起那瓶清澈的矿泉水和那块用锡纸包裹的热食,然后……径直走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因为受伤和惊吓而只能获得“维持配给”的年轻女孩面前。
在女孩惊恐又不解的目光中,郑受彬将手里的水和食物,轻轻放在了女孩身边的地上。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女孩一眼,做完这一切,便转身回到自己原来的角落,重新抱起手臂,闭上眼睛,像是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休息区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惊呆了。
李惠利更是瞪大了眼睛,内心受到的冲击比刚才面对死亡时更甚。
“什……什么情况?”她的大脑几乎宕机,“她把最好的食物给了别人?为什么?同情?不可能,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有那种感情。那是为了什么?收买人心?树立威信?”
她完全看不懂这个女人了。她的冷漠,她的强大,她的难以捉摸……就像一道极其复杂的谜题,让李惠利在恐惧和好奇之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解读她的冲动。
那个获得食物的女孩,看着身边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看角落里面无表情的郑受彬,不知所措,最终只是小声地、哽咽地说了一句:“谢……谢谢……”
郑受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
李惠利看着她闭目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削弱了几分之前的凌厉,却显得更加神秘。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惠利在心里无声地问道。
冰冷的广播声,如同催命符般,再次准时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休息时间结束。请各位候选者做好准备。第二场游戏:‘回声大厅’,即将开启。”
“规则:聆听,并分辨。声波指引生路,亦带来毁灭。”
对面的金属墙壁,伴随着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更加幽深、充斥着巨大管道和金属结构的黑暗空间。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一种低沉而持续的、仿佛什么巨型机器在运转的嗡鸣声。
新的地狱,打开了大门。
李惠利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她强迫自己站稳。她拿起自己那份基础配给的水和营养块,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她看到郑受彬已经第一个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片黑暗,身影即将被吞噬。
鬼使神差地,李惠利加快几步,在踏入黑暗前,几乎是脱口而出,对着那个背影低声说了一句:
“喂!刚才……谢谢了!”——既谢之前的提示,也谢她此刻让人看不懂却莫名安心的举动。
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机器的嗡鸣里。
前方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彻底融入了黑暗。
李惠利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也紧跟着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充满声音杀机的“回声大厅”。
阶级的种子已经播下,未来的合作与冲突,似乎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而那个叫郑受彬的女人,无疑是这一切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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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区的冰冷空气仿佛凝滞了。郑受彬背靠着坚硬的金属墙壁,闭着眼,但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六十一个人的呼吸、心跳、细微的动作,甚至那无法完全抑制的恐惧散发出的微弱气息,都构成了一张无形的信息网,在她脑中清晰呈现。
那个叫李惠利的女人,心跳很快,呼吸略显急促,但思维似乎很活跃,一直在观察、分析。有点吵,但不算讨厌。
她刚才的道谢……郑受彬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无关紧要的情绪波动,在这种地方是奢侈品,也是致命弱点。
她将注意力从李惠利身上移开,如同调整焦距般,锁定下一个目标。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个戴着眼镜、正低头用指甲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划拉着什么符号的女人身上——金泰梨。
她的姿态是内敛的,甚至有些畏缩,但郑受彬捕捉到了她镜片后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极度专注和计算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幸存者的眼神,那是猎手或者……解谜者的眼神。她的手指动作精准,划出的符号带着某种逻辑性,像是在演算。
“技术人员……”郑受彬在心里默默分类。这种人往往体力孱弱,但可能在特定环节起到关键作用。需要观察。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站在金泰梨附近不远处的崔成元。
他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分到的那点可怜的营养块掰成更小的碎块,用一张脏兮兮的纸包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而不是立刻吃掉。
这个动作,配上他眉宇间那种挥之不去的、与自身恐惧交织的忧虑……
郑受彬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储备行为。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家人?孩子?
这种软弱的牵挂会让他更容易被预测,也更容易被利用。但某种程度上,也让他比那些纯粹自私的人稍微……可靠一点?如果目标一致的话。
她的目光继续冷峻地移动,像探照灯一样掠过人群。
那个叫金哲洙的男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舒适的微笑,正和旁边一个看起来心神不定的年轻男人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却像探针一样不断评估着每一个他遇到的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有利用价值的。
他的笑容弧度完美,但眼底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精明的算计。投机者。 危险,但可以用,只要让他觉得有利可图。
然后,她的目光与另一道视线相遇——李在镕。他靠在一根冰冷的支柱上,双臂交叠,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审视。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傲慢的、自上而下的评估,仿佛在打量一件有价值的商品或者一个值得收服的工具。
他身边跟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徐泰允,后者则完全不敢与她对视,目光躲闪,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受罚的孩子。
掌控者与被掌控者。 郑受彬瞬间做出了判断。
李在镕是明显的威胁,而徐泰允……他的恐惧和顺从似乎并非出于敬服,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胁迫?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朴美善身上。她正在检查一个在上一场游戏中擦伤了手臂的玩家的伤口,动作熟练而稳定,低声安抚着对方。
她的气场沉稳,带着一种自然的领导力和保护欲。守护者。 这种人通常会自发形成小团体,是潜在的盟友,但也可能因为过度的责任感而陷入危险。
信息如同碎片般涌入、分类、储存。每一个人的行为细节、微表情、下意识的动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过去、恐惧和欲望。
郑受彬重新闭上眼,将外界的信息流暂时隔绝。
她自己的欲望,简单而偏执地刻在心底最深处——找到郑敏智(Jung Min-ji),她的妹妹。
记忆碎片刺痛着她。敏智灿烂的笑容,她们最后一次略显仓促的通话,妹妹兴奋地说她好像找到了一个“能改变一切”的巨大机会,然后……就是失去联系。
所有的线索,最后都诡异地指向这个名为“奥林匹斯”的黑暗漩涡。
她不是来玩游戏的,也不是为了那可笑的奖金。她是来搜救的。
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敏智承受更多的痛苦,或者……滑向更深的深渊。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让她必须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维持住外表的绝对冰冷。
她必须是最强的,最冷静的,最无情的。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找到妹妹。
她听到不远处,李惠利似乎正在尝试和那个技术女金泰梨搭话。
“嘿,你刚才在地上画的是什么?某种代码吗?”李惠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好奇。
金泰梨猛地抬起头,像是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用脚抹掉了地上的痕迹,推了推眼镜,眼神戒备:“……没什么。随便画的。”
“别那么紧张嘛,”李惠利试图让语气轻松些,“我看你好像很懂这些机械、电子之类的?这鬼地方说不定到处都是这种玩意儿。我叫李惠利,是个……嗯,调查员。说不定我们可以合作?”
金泰梨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最终极轻地说了一句:“……金泰梨。”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和决心,“我不是‘懂’,我只是……必须弄懂它们。找到它们的漏洞。”
“漏洞?”李惠利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金泰梨却再次闭上了嘴,不肯再多说,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那道旧的烫伤疤痕。
郑受彬听着这段对话,心中对金泰梨的价值评估又上调了一级。对系统抱有敌意,且具备相关技术知识。 潜在的破坏性因素。或许……可以关注。
另一边,崔成元似乎也鼓起了勇气,走向了看起来最可靠的朴美善。
“那个……朴女士是吗?”崔成元的声音有些局促,“我看您好像很会照顾人……我,我叫崔成元。我女儿……她病了,很需要钱……我必须活下去。如果……如果后面有什么需要力气或者我能做的,请……请一定叫上我。”
他的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为家人挣扎求生的渴望却无比真实。
朴美善看着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缓和:“叫我美善就行。活下去是我們現在共同的目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看了一眼崔成元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营养块,无声地叹了口气。
郑受彬将这些互动一一收入耳中。联盟正在雏形。脆弱,但必要。
而李在镕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种氛围。他正对金哲洙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那种虚伪的笑容。
“……资源总是有限的,哲洙先生,”李在镕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跟着混乱的羊群,只会一起掉下悬崖。”
金哲洙笑容可掬地回应:“当然,李先生值评估又上调了一级。对系统抱有敌意,且具备相关技术知识。 潜在的破坏性因素。或许……可以关注。
另一边,崔成元似乎也鼓起了勇气,走向了看起来最可靠的朴美善。
“那个……朴女士是吗?”崔成元的声音有些局促,“我看您好像很会照顾人……我,我叫崔成元。我女儿……她病了,很需要钱……我必须活下去。如果……如果后面有什么需要力气或者我能做的,请……请一定叫上我。”
他的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为家人挣扎求生的渴望却无比真实。
朴美善看着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缓和:“叫我美善就行。活下去是我們現在共同的目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看了一眼崔成元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营养块,无声地叹了口气。
郑受彬将这些互动一一收入耳中。联盟正在雏形。脆弱,但必要。
而李在镕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种氛围。他正对金哲洙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那种虚伪的笑容。
“……资源总是有限的,哲洙先生,”李在镕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跟着混乱的羊群,只会一起掉下悬崖。”
金哲洙笑容可掬地回应:“当然,李先生的见解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效率至上。”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还在待价而沽。
徐泰允站在李在镕身后,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每一秒都是煎熬。
郑受彬重新睁开眼,最后将目光投向那片依旧紧闭的、通往下一个未知地狱的金属大门。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脆弱的和平与刚刚开始建立的了解,很快又将被残酷的游戏碾碎。
她知道,自己不能信任任何人。但为了找到敏智,她可能需要利用所有人。
包括那个看起来有点吵但观察力不错的李惠利,包括那个可能掌握着系统漏洞的金泰梨,甚至包括那个看似可靠的朴美善和那个被胁迫的医生徐泰允。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涌入肺部,让她更加清醒。
目标从未改变。任何阻碍,都将被清除。
而任何线索,她都绝不会放过。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等待着下一场狩猎的开始。
只是这一次,她的猎物,不仅仅是生存,还有那个深藏在“奥林匹斯”核心的秘密,以及她唯一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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