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像滴在索雷尔结案报告上的墨水,顽固地附着在光鲜城市的边缘。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油脂、腐烂垃圾和绝望混合的秽臭。索雷尔换下了象征身份的审判官长袍,一身深色、便于行动的便装,独自穿行在潮湿、光线晦暗的巷道里。墙壁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涂鸦和霉斑,脚下是湿滑黏腻、不知成分的污垢。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城市的溃疡上。
她手背上的双眼异常灼热,隔着皮手套传来持续的、令人不安的悸动。自从踏入这里,它们就未曾平息。无数混乱、肮脏的恶念像浑浊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像被反复糅杂。
但她强行过滤着这些噪音,追寻着那时断时续,飘忽不定的却总能在她即将迷失方向时,如同冰针般刺入她的感知。
这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种源于同类的、非人的、充满纯粹恶意的冰冷注视。它不再仅仅是感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呼唤。或是,引诱?
最终,这股牵引力,将她引向城市边缘一片被彻底遗忘的荒芜之地。这里曾是某个小型工厂的旧址,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丛生的荒草。
雨下得毫无预兆。
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湿了索雷尔的头发和长风衣,寒意席卷。她停下脚步,环顾这片被雨水笼罩的荒凉废墟。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铁锈和泥土的腥气灌入鼻腔。她镇定的循着感官,踩着泥泞和破碎的瓦砾向那处牵引感最强的洞口走去。
距离洞口还有几步时,索雷尔停了下来。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
“我知道你在里面。”索雷尔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而稳定,带着审判官特有的穿透力,却并无敌意,而是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利伯特。”
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水泥和荒草的单调声响。几秒,或者更久,时间在冰冷的雨中变得粘稠。
终于,那片绝对的黑暗,蠕动了一下。从水泥管道最深沉的阴影里浮了出来。
索雷尔的呼吸瞬间屏住。
眼前的存在,与她幼时见过的利伯特并无多少差别,血橙色的虹膜依旧如她印象里那般美丽。
索雷尔一路上强忍着恶念带来的眩晕,手背上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她努力挺直了脊背,注视着那双眼,想开口说话。
忽的,那人轻飘飘的扑进索雷尔怀里,一切的不适感在此刻烟消云散。那些附着在索雷尔身上的恶念,顷刻间化为食物,被利伯特咽下。
索雷尔有些惊讶,却没有推开她,直到怀里的人后退了两步。
“跟我回家吧,利伯特。”索雷尔再次开口,声音在雨声中略显沙哑,“家族对不起你,我会担起这个负责,把亏欠你的都还回来。”
她坚定的,一字一句的郑重说道,手背上那双眼似灼烧着,映照着她眼中那份沉重而复杂的决心。
几日后,警方撤下了失踪案。
落日的鎏金透过玻璃窗,倾洒在索雷尔宽大的橡木办公桌上。空气里悬浮着尘埃,被这迟暮的光线点亮。墨水瓶、卷宗堆叠的山峦、钢笔的轮廓,都在黄昏中模糊了棱角,拽出深长的影子。
索雷尔没有坐在那张高背椅里。她斜倚在窗台边缘的沙发上小憩,身体放松地陷进那片琥珀色的光晕。深色的审判官制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余下贴身的白色丝质衬衫,她解开了缚在颈项上的领巾,露出一段纤细而有力的颈项线条,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黑玉般的卷发有几缕松散地垂落,缠绕在锁骨凹陷处。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锐利的紫罗兰色的瞳孔。此刻,她只是索雷尔,一个被责任和工作压得有些疲惫的年轻女性,在日与夜的交错中,偷得片刻的休憩。
利伯特无声地蜷在书房另一张宽大沙发的阴影里,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红烛。红发随意铺撒,苍白的皮肤下,那些眼睛并未完全沉睡,一颗就在她左手腕内侧,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悄然睁开。如同余阳一般的暗金色瞳孔。它静静地转动着,没有聚焦,只是无意识地吸收着房间里稀薄的光线。
不多时,那双属于她本人的双瞳缓缓睁开,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索雷尔,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看。
利伯特翻身滑下沙发,凑近索雷尔的脸,近到能感受到她悠长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轻拂过她裸露手臂皮肤。红发在透过破窗的、斜长的夕照里,不再燃烧,而像凝固的血。那些眼睛如同深海的鱼群,在意识的暗流中不安地游弋、开合。但此刻,她的视线,她所有的感知,都被一个点牢牢攫住。
索雷尔的唇。
那两片淡色的、线条优美的弧度,在静谧的微光里,像初绽的的花瓣。它们随着呼吸极其轻微地翕张,每一次细微的开合,都在她心中荡起涟漪。利伯特无法理解“美丽”或“诱惑”这样的人类概念。她只知道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吞噬的渴望。这对她那以恶念为食的体质而言,是绝对的异质,却比任何浓烈的罪恶都更让她饥渴。
不是对恶意的饥渴。是另一种东西。一种填满她由眼睛构成的、空洞核心的强烈冲动。一种想靠近、想触碰、想……占有的纯粹本能。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索雷尔唇上细细描摹。她能看到唇瓣上细微的纹理,在光线下的微妙起伏,能听到那近乎无声的吐息拂过自己的耳畔。
索雷尔搁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闭着的眼睫,在利伯特目光的重量下,极其细微地颤动起来,如同被惊扰的蝶翼。眉宇间那道疲惫的平静,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打破。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后退。只是呼吸,在寂静中,似乎变得……更浅,更轻了。
利伯特向前倾身,动作缓慢轻柔。红发垂落,扫过索雷尔微敞的领口边缘,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瘦高的身影完全笼罩了索雷尔,那些皮肤下隐藏的眼睛,在阴影里疯狂地转动开合。
她继续凑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在破碎的彩光里显出某种易碎的质感。那双在红发掩映下异常漂亮、却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眸,此刻只映着索雷尔闭目的脸,只映着那两片淡色的唇。距离近到能数清索雷尔眼睫的根数,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冰冷的脸颊。
然后,她低下头。
没有犹豫,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纯粹的探索。她干燥而微凉的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的笨拙,轻轻印上了索雷尔的下唇。
索雷尔唇瓣的触感很柔软,带着鲜活生命的温热。这温热像最纯净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皮肤下每一颗眼睛。
审判官一直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在瞬间的震惊和茫然之后,选择了纵容。
利伯特并未退开。她依旧笨拙地、毫无技巧地贴着索雷尔的唇,像沙漠中干渴濒死的人,试图汲取更多的水源,笨拙地加深了这个由本能驱使的触碰。
索雷尔抬起的手,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的温柔,轻轻、轻轻地,落在了伊格尔颈后凌乱的红发间。
指尖陷入冰凉丝滑的发丛,触碰到颈后皮肤下那颗因剧烈震颤而疯狂搏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