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阿姆斯特丹教堂里那场将疲惫与挣扎淬炼成武器的演出，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巡演途中的阴霾。但身体的损耗是实打实的。接下来的几站，尽管三人努力维持着那种“真实”的状态，但嗓音的沙哑、肌肉的酸痛、以及精神上积累的倦怠，依旧如影随形。

直到巡演的最后一站，纽约。

时代广场附近的Livehouse，空气里沸腾着一种与欧洲截然不同的、赤裸裸的欲望和能量。巨大的霓虹灯牌透过窗户，将后台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台下观众的喧哗声更具攻击性，带着美式特有的直接和挑剔。

这是终点，也是压力最大的一站。

上台前，金贤宇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长期透支后的生理性心悸。朴彩英默默往脚踝上又缠了一层绷带。宋敏圭反复做着深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因为过度使用而泛起的恶心感。

音乐响起的瞬间，三人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偶，凭借着数月巡演磨炼出的本能，再次投入到风暴之中。

纽约的观众更“冷”一些，他们抱着手臂，目光锐利，似乎在评估这来自东方的“噪音”是否值得他们的掌声。但“镜像”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他们将一路积累的所有——柏林的兴奋、巴黎的疲惫、伦敦的挣扎、阿姆斯特丹的顿悟——全部倾泻在这场终演之中。

表演在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 intensity 中结束。

鞠躬，下台。

脚步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仿佛某种支撑着他们的东西骤然抽离。金贤宇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旁边的宋敏圭一把扶住。朴彩英直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下去，仰着头，大口喘气，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欢呼，没有交谈。后台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巡演，结束了。

回国的航班上，三人几乎是从登机睡到降落，连飞机餐都没有碰。当机身剧烈震动，预示着抵达仁川机场时，金贤宇才从一种昏沉沉的、仿佛灵魂出窍的睡眠中惊醒。

透过舷窗，首尔灰蒙蒙的天空和熟悉的城市轮廓映入眼帘。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是归家的松懈，是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丝……陌生的疏离感。

他们离开了两个月，搅动了三大洲的风云，而首尔，似乎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着。

通道口，等待的除了林允珠和少数工作人员，还有意料之外的人。

“雾巷”的刘在允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看到他们，抬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更让人惊讶的是，车银优竟然也戴着口罩帽子，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对上宋敏圭的目光时，他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过多的寒暄，简单的眼神交汇，却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

坐进久违的保姆车，车内弥漫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宁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广告牌，此刻看来既亲切又遥远。

车子没有开回公司，而是驶向了市区一栋高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未来一周，没有行程。”林允珠在前座开口，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这里是公司为你们租的临时住所，每人一套公寓。好好休息。”

她递过三张门卡。

“吃的会有人送上门。除非地震，别出门，也别碰手机。”

这是命令，也是恩赐。

金贤宇拿着那张冰凉的门卡，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公寓。很大，很空，装修是冰冷的现代风格，落地窗外是汉江的夜景。他放下行李，站在客厅中央，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巡演时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掌声，而此刻，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他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瘦削、眼眶深陷、下巴上冒着胡茬、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久久无言。

朴彩英一进公寓就把自己扔进了沙发，连鞋都没脱。她瞪着天花板上昂贵的吊灯，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演出的亢奋，没有争吵的冲动，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沉重的疲倦。

宋敏圭则站在窗前，看着江面上来往的游船灯光。巡演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柏林的狂热，巴黎的细雨，伦敦的挫败，阿姆斯特丹的教堂，纽约最后的燃烧……像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他拿出手机，想看看这两个月错过的消息，又想起林允珠的禁令，最终只是将手机扔在了床上。

与世界失联。

与过去的自己，也暂时割裂。

他们像三艘经历了远洋风暴、伤痕累累的船只，终于驶回了平静的港湾，抛下锚，沉默地漂浮着，等待着修复，也等待着下一次起航的指令。

首尔的夜空下，三扇亮着灯的窗户后，是三个暂时卸下“怪物”外壳，回归到最原始疲惫状态的灵魂。

休整，不是结束。

而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地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