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冰火两重天的态势,将“镜像”置于一个奇特的引力场中。练习室的空气里,仿佛同时弥漫着官方通知的油墨味和海外赞誉的数据流。排练时,一个原本为筱原真一项目设计的、充满撕裂感的高潮段落,金贤宇会下意识地思考:“这个音,文化部的审核员会不会觉得太‘负面’?”而一个试图回应国际期待的、更具旋律感的尝试,又会让朴彩英暴躁地觉得“软弱”、“背叛”。
分裂感,无处不在。
林允珠冷眼旁观着这种挣扎,在某次排练再次因内部方向争执而中断后,她关掉了音乐。
“你们在试图同时满足两个主人。”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镜像’从来不属于任何一边。”
她走到场地中央,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
“国内的镣铐,是规则,是语境。你们需要理解它,甚至利用它的缝隙,而不是被它驯化。” “国际的聚光灯,是舞台,是扩音器。你们需要站上去,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被它的热度灼伤迷失。”
她看向三人:“记住,你们的核心,是你们自身的‘真实’,是那种无论处于何种环境,都能感知并表达自身存在状态的能力。镣铐和聚光灯,都只是外部条件。”
“现在,忘掉文化部,忘掉海外乐评。感受你们脚下这块地,感受你们此刻呼吸的空气,感受你们体内因为这种分裂感而产生的——那种新的、复杂的、无法被简单归类的情绪。”
“然后,把它做出来。”
指令抽象,却直指核心。
三人沉默下来,不再争论风格,而是真正向内探寻。金贤宇开始记录自己那种在“被认可”与“被束缚”间摇摆的微妙战栗。朴彩英将那种对“背叛自我”的恐惧和对“迎合他者”的厌恶,转化为更内敛却更具爆发力的身体控制。宋敏圭则尝试用更抽象的肢体语言,构建一个同时承受着内部张力和外部压力的“场”。
新的创作,在摒弃了外部杂音后,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矛盾的质地。它既不纯粹愤怒,也不纯粹悲伤,而是一种混合了警惕、疏离、嘲讽、乃至一丝荒诞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复合体。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合作请求,递到了林允珠面前。请求来自一个全球顶级的沉浸式戏剧团队,他们正在策划一个以“意识边界”为主题的超大型跨媒介项目,希望“镜像”能为其中一个核心场景创作并表演一段音乐与行为结合的部分。
这个团队以其极致的艺术追求和技术实现能力闻名,项目预算惊人,合作方包括顶尖的科技实验室和学术机构。更重要的是,他们提供的创作自由度极高,唯一的要求是——极致地探索“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这像是一个为此刻的“镜像”量身定做的舞台。一个可以暂时摆脱国内语境、又能与国际顶级团队碰撞的机会。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林允珠接下了这个合作。
项目的第一次跨国线上会议,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对方的主创团队由艺术家、程序员、神经科学家和哲学家组成,讨论的内容天马行空,从量子纠缠的隐喻到集体潜意识的视觉化,从感官剥夺实验到虚拟存在的伦理。
他们不关心“镜像”在韩国的争议,也不在乎他们的音乐属于什么流派,他们只对一点感兴趣——“镜像”如何理解并用他们的方式,呈现那种游走在“存在”与“非存在”边缘的、颤栗的“真实”。
这种纯粹到近乎偏执的艺术追求,像一剂强效解毒剂,暂时中和了“镜像”体内积累的毒素。
他们投入到这个名为“深渊回响”(Echo from the Abyss)的项目中,将近期所有的迷茫、分裂感、以及对“观测”的警惕,都倾注到创作里。音乐变得更加氛围化、场景化,肢体表演也更加注重与虚拟视觉元素的互动和对抗。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于这个新项目时,林允珠通过加密信道,截获了一段破碎的信息流。信息指向“深渊回响”项目的主要技术供应商之一,与之前调查“观测者”时发现的某个影子公司,存在股权上的间接关联。
警告的红灯再次亮起。
“我们可能……从未离开过‘观测者’的视野。”林允珠在一次内部会议中,展示了关联图谱,“这个项目,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另一个……更为精致的‘阈限空间’。”
练习室里一片死寂。
刚找到的、看似纯粹的创作绿洲,底下可能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妈的!没完没了!”朴彩英一拳砸在墙上。
宋敏圭脸色难看:“也就是说,我们无论逃到哪里,都在他们的实验场里?”
金贤宇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林允珠看着他们,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既然无法逃避,那么,‘深渊回响’这个舞台,或许是我们反向接近‘观测者’核心的……最佳机会。”
她缓缓道:
“他们想观测我们在极致艺术追求下的反应?想测试我们意识边界的韧性?”
“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但这一次,我们要在他们的‘回响’里,留下属于我们自己的……无法被解析的‘噪音’。”
主动踏入疑似陷阱,将计就计。
这个决定疯狂而冒险。
但“镜像”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被逼到绝境后,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火焰。
新的舞台,名为“深渊回响”。
而他们,将不再是单纯的表演者。
他们是潜入深渊的探针,是投向“观测者”心脏的一柄……带着倒刺的匕首。
狩猎与反狩猎的游戏,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