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猎

灰色厢式车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晨雾中穿行，如同一个逃离猎场的伤兽。车内，金贤宇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掏空后的麻木。林允珠闭目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敲击，屏幕上跳动着加密的通讯请求和杂乱的情报流。

刘在允坐在副驾驶，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着他们，眼神复杂。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我们只联系上了宋敏圭。他受了点轻伤，但成功摆脱了追踪，正在按备用路线转移。朴彩英……信号最后消失在会场东侧的山地区域，我们的人还在找。”

朴彩英失联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砸在金贤宇空洞的胸腔里，连回响都没有。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松，仿佛能看到朴彩英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最终被冰冷的雪山吞没。

林允珠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沉寂的寒潭。“‘织网者’不会善罢甘休。”她陈述着一个事实，“达沃斯的事件，会被他们严密封锁。而对我们……追捕只会升级。”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机场或火车站，而是在几个小镇之间迂回穿梭，最终停在一个靠近边境线的、毫不起眼的家庭旅馆后院。这里将是他们临时的藏身点。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在绷紧的钢丝上行走。他们断绝了几乎所有对外联系，依靠“雾巷”提供的有限渠道获取外界信息。果然，达沃斯论坛的相关报道风平浪静，仿佛那场发生在展厅内的混乱从未存在。但暗网和某些加密社群里，开始流传起关于“镜像”在表演中突发意外、成员精神崩溃并袭击工作人员的“谣言”，配以模糊不清、显然是伪造的“现场照片”。

“他们在制造 narrative（叙事）。”宋敏圭在第三天通过加密视频接入时分析道，他脸上带着擦伤，但眼神依旧冷静，“试图将我们定性为‘危险的失败者’，为后续可能的‘处理’铺垫舆论。”

金贤宇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听着这些分析，感觉那无形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即使他们逃出了达沃斯，也依旧被困在更大的牢笼里。

林允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与外界进行着密集而隐秘的通讯。她在调动一切可能的力量，寻找朴彩英的下落，同时评估着各方势力的动向。

第七天，一个意想不到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信号源经过多次伪装，但林允珠解码后，屏幕上出现的，竟是筱原真一那张依旧沉静的面容。

“林代表，”筱原真一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的日语通过实时翻译软件传来，“我得知了达沃斯的事情。”他顿了顿，补充道，“通过一些……非官方的渠道。”

林允珠眼神微动：“筱原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筱原真一缓缓道，“我只是想确认，‘镜像’……还活着吗？他们的‘鬼’，是否还在？”

“他们还活着。”林允珠回答得简洁。

“很好。”筱原真一点点头，眼神深邃，“请转告他们，艺术并非总是诞生于殿堂，有时也孕育于废墟与逃亡。真正的‘间’，存在于生死、虚实、以及……秩序与混沌的缝隙之间。”

他留下这句如同偈语般的话，便切断了通讯。

这通来自远方的、不带任何实际援助的问候，却像一丝微弱的烛火，暂时驱散了藏身处的部分阴霾。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们作为“艺术家”的本质。

又过了两天，刘在允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他们在排查达沃斯周边区域的医疗记录和匿名求助信息时，发现了一条线索——一个身份不明的亚裔女性，因严重冻伤和体力透支，被一家位于意瑞边境的小镇诊所收治。描述的特征，与朴彩英高度吻合。

“我们的人正在确认。但那家诊所背景复杂，不排除是陷阱。”刘在允语气凝重。

必须去确认。

林允珠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开始规划潜入方案。这一次，她决定只带金贤宇前往。宋敏圭需要留在相对安全的据点，保持与外界的联络，而金贤宇……或许他的存在，能唤醒可能意识模糊的朴彩英。

再次出发，乘坐的是更加破旧、毫不引人注目的当地车辆。沿途关卡增多，盘查严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金贤宇紧紧靠着车窗，看着窗外异国的景色，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意丢弃的石子，在命运的洪流中翻滚。

抵达那个边境小镇时，已是深夜。小镇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掠过积雪的屋顶。

按照刘在允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那家隐藏在狭窄巷弄深处的诊所。灯光昏暗，门廊破旧。

林允珠让金贤宇等在街角阴影处，自己上前，用伪装的身份和暗语与里面的人交涉。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金贤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胆战。

终于，诊所的门再次打开，林允珠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臃肿外套、戴着兜帽、步履蹒跚的身影。

是朴彩英！

她还活着！

金贤宇几乎要冲出去，却被林允珠用眼神制止。

朴彩英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如纸，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神有些涣散，但在看到金贤宇的瞬间，那涣散中猛地迸发出一丝熟悉的、桀骜的光。

“还没死啊，小子……”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调侃。

没有时间寒暄。林允珠迅速将两人塞进车里，车子立刻驶离了这个危险的小镇。

回程的路上，朴彩英靠在座椅上，时而昏睡，时而因伤口的疼痛而蹙眉清醒。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逃亡的经历——如何在雪山中凭借意志力跋涉，如何躲过搜捕，最终因失温倒在那个小镇附近。

“妈的……差点就……变成冰棍了……”她嘟囔着，嘴角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金贤宇看着她，眼眶发热。他还记得达沃斯展厅里，她对着自己怒吼“唱啊！”的样子。是这个暴躁、粗鲁、却比任何人都坚韧的同伴，在最关键的时刻，唤醒了他。

“镜像”的三分之一，找回来了。

但他们的未来，依旧是一片迷雾。

车子在夜色中前行，载着三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驶向下一个未知的藏身点。

怪物们暂时团聚，舔舐着伤口。

而世界的某个角落，“织网”的修复与升级，或许正在进行。

短暂的喘息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下一轮追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