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沙没过脚踝,触感并非想象中的柔软或滞涩,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微弱排斥力的虚无。每一步落下,脚下亿万的微光便无声荡开涟漪,又迅速恢复死寂的流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自身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到令人心悸的程度。
李柱赫紧跟着苏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视线所及,除了脚下流淌的星辰和远处那轮廓模糊的苍白山脉,再无他物。方向感在这里彻底失效,他只能凭借苏明那异常坚定的步伐来判断前进的方向。
空气冰冷刺骨,吸入肺中带着金属的腥甜和某种……类似放射性物质的灼烧感。他感到皮肤开始发紧,眼球干涩,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报在疯狂嘶鸣——这里不属于活物。
苏明的状态似乎比在船上时好了一些。行走间,她的脊背挺直,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的、几乎与周围幽蓝光晕融为一体的微光,像是在主动适应,或者……汲取着这片空间里某种独特的力量。
“这些沙……是什么?”李柱赫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明的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地传来,带着回音:“规则的残骸。时间、空间、因果……破碎后,沉淀下来的‘灰烬’。”
规则的……灰烬?李柱赫心头巨震。他低头看着脚下流淌的微光,难以想象这些冰冷的沙砾,曾是构成世界运转的基础。
“小心脚下。”苏明忽然提醒,语气微凝。
李柱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沙地,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邃一些,流淌的速度也更加缓慢,近乎凝固。在那片深色区域的中心,半掩着一截扭曲的、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指骨的苍白物件,骨殖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绕开那片区域。当他的脚步掠过边缘时,一股强烈的、如同被无数冰冷针尖刺穿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重叠,仿佛有无数个破碎的时空碎片同时挤入视野!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差点栽倒。
“别碰那些‘沉淀’过深的地方。”苏明伸手扶住他,她的手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稳定心神的力量,“那里时空结构不稳定,容易迷失。”
李柱赫心有余悸地点头,再不敢大意。
两人继续前行。周围的景象单调得令人绝望,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只有远处那座骨骸山脉,在视野中极其缓慢地放大,证明他们确实在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李柱赫感到体力即将耗尽,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疼痛。他刚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休息,苏明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手,示意他噤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侧前方的沙海。
那里的星沙,流动的轨迹出现了异常。不再是平缓的涡旋,而是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逆时针旋转的漩涡,如同有什么东西在沙层之下……呼吸。
李柱赫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
“噗!”
一声轻响,一个东西猛地从漩涡中心破沙而出!
那不是一个生物。那是一团……不断变换形态的、半透明的、如同胶质般的幽影!它没有固定的五官和肢体,只在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不断哀嚎的人脸,那些人脸飞速旋转、融合、又分裂,发出无声的尖啸,直接作用于灵魂!
怨念聚合体!
那幽影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波动,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距离它更近的李柱赫猛扑过来!所过之处,连星沙的光芒都被它吞噬,留下一道短暂的黑暗轨迹!
冰冷、绝望、疯狂的负面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李柱赫的意识!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恐怖的幽影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敕!”
苏明口中吐出一个短促而古老的音节!
她并指如剑,向前一点!指尖没有任何光芒,但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秩序和镇压意味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扑到李柱赫面前的怨念聚合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直接撕裂灵魂的尖啸!它那不断变换的形态瞬间凝固,表面那些哀嚎的人脸如同被冻结,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碎裂,化作更加细微的、闪烁着怨毒光芒的尘埃,重新融入了下方的星沙之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李柱赫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和比死亡更可怕的、灵魂被污染吞噬的威胁。
苏明收回手指,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分,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对她也是不小的消耗。
“这里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活跃了。”她看着那怨念聚合体消失的地方,眉头微蹙。
李柱赫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它们……是什么?”
“迷失者。”苏明的目光投向无尽的星沙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在规则崩坏时,未能及时逃离,或者……主动投身于此,最终被同化、扭曲的灵魂碎片。它们憎恨一切完整的‘存在’。”
她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李柱赫,眼神严肃。
“跟紧我。在这里,任何一丝恐惧和动摇,都会像鲜血吸引鲨鱼一样,引来更多‘它们’。”
李柱赫用力点头,将翻涌的后怕强行压下。
他再次看向前方那座似乎永不可及的苍白山脉,以及更远处,那个三角形的虚无标记所在的方向。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倍。
而苏明,这个走在他前面的女人,不仅要面对这片死地的恐怖,还要分心保护他这个……累赘。
一种无力感混杂着强烈的求生欲,在他心中交织。
他必须活下去。
至少,要活着看到,她究竟要纠正一个怎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