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从码头外围逼近，刺耳的“滴嘟”声在这片废弃仓库区空洞地回荡。每一秒都像在心脏上擂鼓。
而身后，那片货箱投下的、几乎凝固的阴影里，那个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影，带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窒息感。
前有狼，后有虎。
不，或许不是虎。那阴影中的存在，散发出的气息更加……难以捉摸。没有“协会”那种刻意培育的恶意，也没有星沙海里“迷失者”的疯狂怨念，而是一种……沉寂的，仿佛与这片废弃之地融为一体的……空洞。
李柱赫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肋骨的剧痛，灵魂的创伤，在此刻都被强烈的求生欲强行压下。他缓缓转过身，将大半注意力投向阴影中的人影，眼角余光却死死锁定着仓库出口的方向，计算着警笛逼近的速度和可能的逃脱路线。
汗水，混着之前在骨骸山脉沾染的灰尘与血污，从他额角滑落，滴进眼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没敢去擦。
阴影中的人影没有动。
仿佛只是一道剪影，一个幻觉。
但李柱赫知道不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警笛声更近了，似乎已经进入了仓库区的外围，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隐约可闻。
不能再等了！
李柱赫猛地吸气，脚下发力，不顾一切地就要向着与警笛声垂直方向的仓库深处冲去！那里或许有其他出口，或许有可以藏身的角落！
就在他动作发起的瞬间——
阴影中的人影，也动了。
不是扑击，不是阻拦。
而是……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从浓郁的阴影边缘，踏入了那道从顶棚裂缝投下的、浑浊的光柱之中。
光线照亮了来人的下半身——沾满污渍的工装裤，一双磨损严重的劳保鞋。
以及，一只自然垂落、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手。
李柱赫冲刺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这只手……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方的脸。
光线有限，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饱经风霜的轮廓，下颌线条刚硬，皮肤黝黑粗糙。但那双眼睛……
平静。
一种见惯了风浪、沉淀了所有情绪的，深潭般的平静。
不是摆渡人那非人的死寂，也不是苏明（？）那执掌规则的漠然。
这是一种……属于“人”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洞悉了什么的了然。
是那个摆渡人！
那个用怪船将他们送往星沙海，收取了那枚熔铸的蛇纹扳指作为船费的……摆渡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和他的船一起，消失在星沙海那片幽蓝的光晕中了吗？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涌上李柱赫的脑海，但此刻形势危急，根本不容他细想！
“你……”他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摆渡人没有回答。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扫过李柱赫狼狈不堪的样子，在他紧握的、印着三角形标记的左拳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不是指向李柱赫，也不是指向仓库出口，而是指向了他们侧后方，一堆被厚重油布覆盖、堆积如山的杂物后面。
那里，看似是坚固的墙壁。
但摆渡人手指的方向，隐约能看出油布边缘与墙壁之间，有一道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后面似乎……别有洞天？
“不想被‘清洁工’带走，就跟我来。”
摆渡人沙哑的声音响起，依旧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说完，不再看李柱赫，率先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向了那道缝隙。
清洁工？是指外面那些警察？还是……“协会”的人？
李柱赫心脏狂跳。他没有时间犹豫！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到车门开关和杂乱的脚步声！
信任这个神秘的摆渡人？还是赌一把自己能在外面的包围圈中逃脱？
想到“协会”那些诡异莫测的手段，想到自己此刻糟糕的状态……
他一咬牙，不再迟疑，紧跟着摆渡人，侧身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缝隙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仅能容人弯腰通行的狭窄暗道，充满了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前方摆渡人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指引着方向。
李柱赫屏住呼吸，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跟在后面。
暗道并不长，大约几十米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摆渡人推开一扇虚掩的、同样锈蚀严重的铁门，走了出去。
李柱赫跟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废弃多年的防空洞或者大型管道维修间。空间不算小，但低矮压抑，头顶是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机油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一盏挂着蛛网的、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哐当！”
摆渡人反手将铁门关上，并从内部插上了一根粗壮的铁栓，彻底隔绝了来自仓库方向的声响。外面的警笛声、人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暂时……安全了？
李柱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看向站在不远处、重新隐入昏暗光线中的摆渡人。
“为什么……帮我？”他声音嘶哑地问。
摆渡人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角落一个堆放着杂物的破旧木箱旁，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灌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船费，包含了……售后服务。”他放下酒壶，沙哑地说，兜帽的阴影转向李柱赫，“仅限于……离开‘那里’之后，第一次遇到的‘小麻烦’。”
售后服务？小麻烦？
李柱赫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听什么荒谬的黑色幽默。外面那些可能是“协会”派来的、全副武装的“清洁工”，在他口中只是“小麻烦”？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柱赫盯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摆渡人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僵硬的弧度。“一个……摆渡人。仅此而已。”
“那苏明呢？”李柱赫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提到苏明，摆渡人沉默了片刻。他摩挲着手中的金属酒壶，昏黄的灯光下，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把‘船费’……用在了别的地方。”他最终，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语气说道，“至于她……选择了她的‘航道’。”
“什么意思？！”李柱赫上前一步，激动地几乎要抓住他的衣领，“她到底做了什么？！她还活着吗？！”
摆渡人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李柱赫，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活着？”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在那片‘疮疤’里，在那‘观测点’的注视下，‘活着’的定义，本就模糊。”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李柱赫紧握的左拳上。
“与其关心她，不如先关心你自己。”
“你带回来的‘标记’……可比外面的‘清洁工’，要麻烦得多。”
李柱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掌心的三角形印记，仿佛在隐隐发烫。
他缓缓摊开手掌。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空无一物的三角形印记，线条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这个印记，无声地……
窥视着这里的一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