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时间粘稠而缓慢。李柱赫不知道自己抱着苏明坐了多久，直到洞外铅灰色的天光逐渐被更深沉的暮色取代，海浪声在黑暗中显得愈发清晰而具有压迫感。
怀中的躯体依旧冰冷，呼吸微弱得需要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才能确认。但至少，她没有再出现那种被“程序”控制的恐怖状态。额头上相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发生在意识层面的、凶险万分的争夺。
他轻轻将她放回铺着干燥海草（他之前外出时收集的）的沙地上，用那件已经沾满沙土的外套仔细盖好。然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
必须离开这个洞穴。
这里太潮湿，太暴露。苏明需要更稳定的环境，需要真正的食物和药品，而不是靠他捡来的那点雨水和贝类。而且，那个“清理程序”虽然暂时退去，但谁知道它会不会再次启动？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走到洞口，警惕地向外望去。夜色下的海岸线像一条模糊的、扭曲的黑色缎带，远处海浪翻涌的白色泡沫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永恒的风与海。
他回到苏明身边，蹲下身，看着她苍白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弱的阴影，仿佛只是一个陷入沉睡的普通女孩。只有脖颈侧那个若隐若现的三角形印记，昭示着她体内潜藏的风暴。
“我们得走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告诉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她很轻，轻得让他心惊，仿佛所有的重量都随着那被剥离的“太阳”权柄一同消散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不会滑落，然后用撕下的布条将她固定在自己背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气喘吁吁，肋骨的伤处和灵魂的疲惫一起抗议着。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寒意的夜风，迈步走出了这个短暂的避难所。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背着苏明，沿着陡峭的悬崖底部，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没有路，只有嶙峋的礁石和滑腻的海藻。他必须万分小心，既要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又要确保背上的苏明不会受到颠簸。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体力再次濒临耗尽。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悬崖的拐角处，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
不是城市那种璀璨的光带，而是孤零零的、如同萤火虫般的一点昏黄。
有灯火，就意味着可能有人烟。
希望和警惕同时在他心中升起。他放慢脚步，更加谨慎地靠近。
拐过崖角，一片小小的、依着山坡稀疏分布的破旧屋舍出现在眼前。大多数房屋都黑着灯，像是无人居住。只有靠近海边的一栋低矮平房，窗户里透出那点昏黄的光晕。
是一个渔村。比之前那个废弃的更加破败，规模也更小，仿佛随时会被身后的悬崖和前方的大海吞噬。
李柱赫停下脚步，隐藏在礁石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村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狗吠，也看不到人影。只有那栋亮着灯的平房里，隐约传来……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的沙沙声？
他犹豫着。进去求助？风险太大。他和苏明现在的状态太过诡异，普通人看到恐怕会直接报警。而且，谁能保证这里没有“协会”的眼线？
但苏明需要帮助。他自己也快要到极限了。
他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他选择了一栋距离亮灯房屋最远、看起来也最破败、似乎无人居住的木屋作为目标。木屋的窗户破损，门板歪斜，像是被主人遗弃已久。
他背着苏明，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破损的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个倒塌的柜子。地上散落着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杂物。但至少，这里能遮风挡雨，相对隐蔽。
他将苏明轻轻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扯下床上那块肮脏不堪、但还算完整的毯子，抖掉上面的灰尘，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暂时……安全了？
他不敢放松，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除了海浪声和风声，只有远处那栋亮灯房屋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电视沙沙声。
这声音……让他有些不安。在这死寂的渔村里，这唯一的声源显得格外突兀。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力气，决定出去探查一下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他再次从那扇破窗翻出，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夜色。他避开那栋亮灯的房子，在村子里其他几栋黑着的屋舍间快速穿行。大多数房屋都空空如也，门锁锈蚀，显然废弃已久。他在其中一个屋后的杂物堆里，幸运地找到了半瓶不知道过期了多久的矿泉水和一小包被老鼠啃噬过的、硬如石头的饼干。
他如获至宝，将这些东西小心收起。
就在他准备返回藏身的木屋时，那栋一直亮着灯的平房里，电视的沙沙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哼唱的调子很奇怪，不成旋律，咿咿呀呀，像是某种古老而残缺的……渔歌？或者说……祭歌？
李柱赫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歌声……
他猛地想起，在星沙海的边缘，在那艘怪船上，摆渡人似乎也曾用类似的、不成调的音节，低吟过什么。
是巧合吗？
他屏住呼吸，悄悄向那栋平房靠近了一些，躲在一堵矮墙后。
透过没有拉严的、布满油污的窗帘缝隙，他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太太，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摇椅上，面对着那台闪烁着雪花点的老式电视机。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缝补，动作缓慢而僵硬。
那诡异的哼唱，正是从她那里传来。
电视机屏幕上，只有一片混乱的雪花，没有任何节目信号。
但她却看得……十分专注。
仿佛那雪花点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李柱赫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个老太太……不对劲。
就在这时，老太太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正对着窗户的方向。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
浑浊，空洞。
和李柱赫之前在洞穴里，看到的被“程序”控制的苏明……竟有几分相似！
只是少了几分非人的冰冷，多了几分属于岁月的麻木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帘的缝隙，直直地……落在了李柱赫藏身的位置！
李柱赫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
她发现他了？！
他立刻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一动不敢动。
屋内，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没有脚步声，没有质问。
只有那台老式电视机，重新响起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对视，从未发生。
李柱赫不敢再多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如同受惊的野兔，悄无声息地溜回了他们藏身的破木屋。
他翻窗而入，背靠着墙壁，心脏还在疯狂跳动。
他看向木板床上依旧昏迷的苏明，又想起刚才那个老太太空洞诡异的眼神，以及那不成调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哼唱……
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破败渔村，似乎也并不简单。
他走到床边，拧开那半瓶矿泉水，小心地润湿苏明的嘴唇。
水滴沿着她苍白的唇角滑落。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明搭在毯子外的那只、同样苍白的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李柱赫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手。
一秒，两秒……
没有更多的动作。
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
希望，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在他几乎冻结的心底，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声唤道：
“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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