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像是被放在温热的泉水中浸泡，那搏动的“蒲团”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力量，缓慢修复着记忆风暴带来的新创伤，也将那份沉重的、关于“愚蠢原罪”的真相，一点点沉淀进李柱赫（赫）的意识深处。
剧痛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背负千年枷锁后的、带着苦涩的清明。
他依旧盘坐在那胶质“蒲团”上，没有立刻起身。闭着眼，感受着灵魂壁垒上那些被抚平的裂痕，感受着掌心印记那变得更加内敛、却仿佛与自身联系更加紧密的触感。
“看清了？”
摆渡人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狭小的球形空间内响起，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
李柱赫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惶、愤怒或绝望，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承载了太多东西后的沉寂。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愚蠢……比背叛……更可悲。”摆渡人的话语依旧直接而冰冷，像一把解剖刀，“但认清愚蠢……是使用‘力量’的……第一步。”
力量……
李柱赫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的三角形印记，那深沉的滞涩感依旧，但他现在能隐约感觉到，在那滞涩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可以被他的“意志”引动的……东西。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种……权限？或者说，一种对特定“规则”的……微弱影响力？
是这“坐标”印记本身蕴含的？还是因为他与这艘怪船、与摆渡人之间那莫名的联系而被激活的？
“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看向阴影中的摆渡人。
摆渡人兜帽微动，似乎“看”了一眼他掌心的印记。
“感应……‘钥匙’。”他言简意赅，“用你的‘坐标’……去共鸣。”
李柱赫心领神会。他重新闭上眼，不再去抗拒那印记的滞涩感，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意志，如同细流般，缓缓注入那三角形的印记之中。
不再是之前那种粗暴的冲击或试探，而是一种……更加温和、更加专注的……沟通与引导。
过程依旧艰难。那印记如同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活物，对外来的意念带着本能的排斥和惰性。但李柱赫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用那份刚刚获得的、关于过去错误的清明心境作为引导，不再试图“命令”或“掌控”，而是尝试去“理解”和“同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渐渐地，他感觉到那坚硬的“外壳”，似乎真的……在他的意志浸润下，变得更加“柔软”了一些。那深沉的滞涩感中，分离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可以被他意念拨动的……“弦”。
就是现在！
他集中全部精神，轻轻“拨动”了那根无形的“弦”！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的震鸣！
掌心的三角形印记，猛地亮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稳定的……乳白色光晕！
这光晕……与守灯人那盏油灯的光芒，与这“蒲团”散发的力量，隐隐同源！
是了！守灯人说过，这印记或许能有“别的用途”！她所指的，就是这种……基于“无序火种”的、与“它们”的秩序截然不同的……力量运用方式？！
而几乎在这乳白光晕亮起的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连接感！
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路标，穿透了无尽的星沙海，穿透了混乱的规则乱流，遥遥指向了一个……极其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方向！
不是模糊的“存在”感，而是带着明确方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信息！
苏明……不，是那个“密钥”……正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仿佛被强行“禁锢”和“解析”的……状态之中！
而在那“禁锢”之地的周围，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绝对的……“秩序”的气息！
比“归墟”更加纯粹，更加……接近源头！
真的是……“它们”的本源之地？！
李柱赫猛地睁开眼，乳白的光晕在他掌心缓缓隐去，但那清晰的连接感却如同烙印，留在了他的感知中。
“找到了！”他看向摆渡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她在……一个秩序浓度极高的地方！像是在被……解析！”
摆渡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果然……”他沙哑地低语，“‘它们’……迫不及待了……”
他转过身，走向球形空间的出口。
“准备……支付最后的‘船费’吧。”
李柱赫心中一凛，立刻从“蒲团”上站起，跟了上去。“船费？还需要什么？”
摆渡人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在幽暗的通道中回荡：
“你……和你的‘坐标’……”
“……就是最后的……船费。”
李柱赫脚步一顿，瞳孔微缩。
他和他的坐标……就是船费？
什么意思？
没等他细问，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回到了甲板上。
怪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静静悬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星沙海域。船头那盏昏黄的灯，光芒似乎也比平时更加稳定。
摆渡人走到船头，面对着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只有永恒幽蓝的虚空。
他抬起那只戴着厚重手套的手，不是拿起船蒿，而是……缓缓地……按向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李柱赫屏住呼吸，紧紧盯着。
只见摆渡人按在胸口的手，似乎微微发力。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零件摩擦又似血肉撕裂的诡异声响，从他体内传来！
紧接着，他胸口那厚重的斗篷布料，竟然……如同活物般，缓缓向两侧……裂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
那裂缝之中，露出的……不是血肉骨骼，而是一片……深邃的、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密齿轮、符文和数据流构成的……复杂的……机械与能量混合的结构！
而在那结构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与星沙海同源幽蓝光芒的……不规则晶体！
那晶体散发着一种……与这艘怪船、与摆渡人自身气息完全融为一体，却又隐隐凌驾于其上的……古老而磅礴的力量波动！
李柱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摆渡人……他根本不是……人类？！或者说，不完全是？！
那黑色的晶体……是什么？！这艘船的核心？！
摆渡人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那只按在胸口的手，五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般活动起来，在那复杂的内部结构上快速而精准地拨动、调整着。
随着他的动作，胸口那黑色晶体流淌的幽蓝光芒骤然变得炽盛！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能量，顺着那些齿轮和符文，疯狂涌入他的手臂，最终……汇聚于他按在胸口的那只手的指尖！
他的指尖，因为能量的高度凝聚而变得有些透明，散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
然后——
他猛地将那只凝聚了恐怖能量的手指，从胸口抽出，不是攻击，而是……对着前方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
狠狠……一划！
“撕拉——！！！”
一声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巨响，猛地炸开！
船头前方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画卷，被那只幽蓝光芒闪耀的手指，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边缘闪烁着混乱彩色电光和破碎规则符号的……
……裂口！
裂口内部，不再是星沙海的幽蓝，也不是规则背面的灰色。
而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散发着冰冷“秩序”光芒的……
……纯白！
与“归墟”空间类似的纯白，但这里的“秩序”感，更加浓郁，更加……绝对！仿佛是一切规则的源头，是一切“存在”必须遵循的……最终法典！
裂口之外，甚至能隐约看到，无数条由纯粹数据和规则构成的、如同星河般浩瀚的……光带，在缓缓流淌、运转！
这里……就是……“它们”的本源之地？！
苏明……就在这里面？！
李柱赫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而摆渡人，在撕开这道裂口之后，胸口那黑色的晶体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他整个人的气息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甚至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他缓缓转过头，兜帽的阴影看向李柱赫，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绝：
“通道……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进去……找到‘钥匙’……”
“然后……”
他顿了顿，那只刚刚撕开空间的手指，指向了李柱赫掌心的三角形印记。
“……用你的‘坐标’……引爆它。”
引爆……坐标？！
李柱赫瞳孔骤缩！
“引爆之后呢？！”他急声问，“我们会怎么样？！”
摆渡人缓缓摇了摇头，兜帽下的阴影深不见底。
“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或许……能炸开一条生路。或许……会同归于尽。或许……会被彻底‘秩序’化……”
“这是……唯一的……方法。”
“也是……最后的……‘船费’。”
李柱赫看着那道巨大的、散发着绝对秩序气息的空间裂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中那枚与苏明性命交关的“坐标”印记。
引爆它……
用他和苏明之间最后的连接，作为炸弹……
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纯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明。
苏明……就在里面。
在受苦，在被解析。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任何迟疑，朝着那道空间裂口……
纵身……跃去！
在他身影没入那片纯白光芒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了摆渡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解脱又似叹息的……
……低语。
“祝你们……好运……”
然后……
便是无尽的、冰冷的、绝对的……
……秩序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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