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深海缓缓浮起,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钝痛。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漂浮在虚无之中的失重感。
李柱赫“感觉”到自己“存在”着,但仅此而已。他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外界,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持续不断的、源自本源的创伤剧痛。
摆渡人最后燃烧晶体的幽蓝光芒,苏明(?)抓住他灵魂光焰时那复杂至极的眼神,以及那宏大意念宣告“格式化”的冰冷……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混沌的意识中偶尔闪烁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他……还“存在”着?
那么……苏明呢?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电流,让他近乎停滞的意识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就在这波动产生的瞬间——
一股温和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缓慢地、持续地……注入他这残破不堪的灵魂核心。
这力量……很熟悉。
带着星沙海的幽蓝,带着摆渡人那黑色晶体的古老,更带着一丝……苏明(?)那暗金与乳白交织的、霸道却又不失柔和的……韵味?
是她在……温养他的灵魂?
他尝试着去“捕捉”那股力量,去感知它的来源,但灵魂的创伤让他如同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被动地接受着。
时间,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中,再次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持续的钝痛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灵魂壁垒上那些狰狞的裂痕,在那温和力量的滋养下,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处于崩解的边缘。
他依旧无法思考太多,但一种微弱的、属于“自我”的认知,开始如同晨雾般,缓缓凝聚。
我是……李柱赫。
也是……赫。
苏明……需要我。
必须……醒过来。
这个执念,成了黑暗中唯一的路标,指引着他那破碎的意识,一点点地……向着“清醒”的彼岸,艰难跋涉。
终于……
他感觉到了一丝……光亮。
不是看到,是“感觉”到。
仿佛紧闭了亿万年的眼皮外,透进了一丝微光。
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向着那丝光亮……奋力“睁”去!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眼皮,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
适应了片刻,他再次尝试。
这一次,视线终于……缓缓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天然木纹的……屋顶?
不是纯白空间,不是规则背面,也不是那艘怪船的金属舱顶。
他……躺在……一个房间里?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木屋。墙壁是用未经打磨的原木垒成,缝隙间透着光。家具只有一张他正躺着的硬板床,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一把破旧的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头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苏明的……气息?
苏明!
他猛地想坐起来,这个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剧痛,尤其是灵魂深处,仿佛又被狠狠撕扯了一下,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他大口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木头床头上。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房间。
然后……他在窗边,看到了那个……身影。
苏明背对着他,站在那扇简陋的木格窗前,望着窗外。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干净的粗布衣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看起来……很平静。
不再是那个燃烧着暗金火焰、执掌权柄的恐怖存在,也不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偶像练习生,更不是千年前那个决绝悲壮的大巫祝。
就像……一个普通的、在乡间隐居的……女子。
李柱赫的心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她吗?
那个真正的……苏明?
似乎是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窗边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阳光映照着她的脸。
依旧是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仿佛承载了无尽重量的清冷与疲惫,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了惊天动地波澜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李柱赫脸上。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没有怨恨,也没有……爱意。
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沧海桑田的……了然,与……一丝极其复杂的、李柱赫无法完全解读的……疲惫。
四目相对。
房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
李柱赫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苏……明?”
窗边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
她……几不可查地……
……点了点头。
动作轻微,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他,也不是指向窗外,而是……轻轻地……按在了她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李柱赫,但那平静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一个轻得如同梦呓、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的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缓缓响起:
“他(她)……”
“……需要一个新的……‘世界’。”
李柱赫的瞳孔,在这一刻……
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猛地……看向苏明那按在小腹上的手……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如同宿命般必然的……猜想……
如同终极的闪电……
劈开了他所有的思维!
难道……
在最后那场引爆“坐标”、否决“秩序”、逃离“格式化”的惊天动地的混乱中……
在他们灵魂光焰交织、规则崩坏重组的极致瞬间……
一个……
融合了“坐标”与“密钥”……
承载了千年因果与无序火种……
超越了“它们”秩序定义的……
……新的……
……“变量”……
……就这样……
……悄然……
……孕育了?!
他呆呆地看着苏明,看着她那平静之下仿佛压抑着整个宇宙风暴的眼神,看着她那按在小腹上的、微微颤抖的手……
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
摆渡人用最后生命打开的……
不是通往生路的通道……
而是……
一个……
更加不可预测的……
……未来的……
……开端?
窗外,阳光正好。
微风拂过,带来远山草木的气息。
一片宁静祥和。
仿佛所有的厮杀、阴谋、痛苦与绝望,都已远去。
但李柱赫知道……
这一切……
都只是……
……暴风雨来临前的……
……短暂……
……宁静。
他看着苏明,苏明也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无尽的因果,隔着刚刚逝去的牺牲与毁灭……
也隔着……
一个正在悄然孕育的……
……未知的……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