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过于熟稔和持续的关切,戳刺着他习惯性竖起的壁垒,哪怕敲下的只是粉尘碎屑。
但总有敲出一道门出来。
江溯忽略了下半句,只回了一个字:【早。】
傍晚时分,出租屋的门再度被轻轻敲响,节奏稳定的不疾不徐。
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顾朝阳又来了,他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另一个眼熟的保温桶,但表情没有了那天过于外露的急切试探和解释,只是安静在那等着。
原来是搞批发保温桶的吗。
江溯拉开门让人进来。
“想着你可能需要点流食,我就自己又做了点。”顾朝阳提着保温桶,放到书桌上,嘴上絮絮叨叨道:“还是粥,白粥,不过这次是什么都没加。”
措辞谨慎,带着点之前没有过的疏离,顾朝阳那双永远像在发光琥珀色,在黑夜里也明透的眼睛看着江溯,没有过分热切地搜寻他脸上的病容,只是平静地陈述。
“江溯,送到我走了。”
“顾朝阳。”
顾朝阳刚要迈出门框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等待江溯下一步的发落。
“谢谢。”江溯像是经过了某种繁琐权衡,继续开口:“昨天的粥……不是我故意剩下。是吃了不舒服,吐了。”
这句解释来得突兀,顾朝阳彻底转过身,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被打破,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涌上真实的担忧:“吐了?是不是我做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吃什么都一样,不过放心,顾朝阳,只有在犯病的时候。”
江溯看向顾朝阳,灰蓝色的眸子像蒙着一层雾,他加上这句也是让人放心。
所以这家伙这么说是在道歉?还是让人不要担心?
顾朝阳怔住了,挫败地揉了揉头发:“……我也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不知道会这样。”
顾朝阳问道:“会好吗?”
“我知道,会的。”江溯打开那个新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米香浓郁的白粥。
江溯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如上回一样静静吃着,几口下肚,才放下勺子:“这个可以,谢谢。”
“你有没有吃饭?厨房应该还有些食材。”
顾朝阳忙应声:“吃、吃了!慢点吃。不够我明天再带。”
江溯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吃着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安静空间。
江溯吃完小半碗粥,放下勺子。脸色因为食物的热度而缓和了少许。)
看着人吃完,顾朝阳拿起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旧保温桶,不再多留。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江溯清淡的声音。“路上小心。”
顾朝阳回头,看到江溯站在桌边,暖色的夕照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顾朝阳笑着说,轻轻带上了门:“嗯,明天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带着素华,顾朝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频率出现在江溯周围,借口可以说永远是“问题目”,谢礼有时是一盒水果,一瓶冰镇水,偶尔是一份家里阿姨做的、但被他说成是“买多了”的点心。
骑着那价格不菲的山地车准点在下班的时间段,到江溯在打工的地方接他下班,美其名曰,太晚了容易遇到夜耗子。
江溯大多数时候会接受,两个人一路慢悠悠的走,一个推车时而聊着学校发生了什么,一个无言当倾听者,偶尔回一两句。冷淡态度消融了薄薄的一层又一层。会在顾朝阳讲完题废话连篇的时候,简短地回应三句或开个玩笑。
黄昏的色彩铺满了大半边天,学校的每一间教室空了大半,熙熙攘攘的不是往宿舍,就是往校外走。
校医室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顾朝阳龇牙咧嘴地坐在病床边,看着江溯一副像在做精密计算实验,用棉签蘸了碘伏处理他脚踝上擦破的伤口,动作算不上轻柔,连同手臂上的那片犯血珠的擦伤也是一样的待遇。
顾朝阳免不了疼的冷汗,龇牙吸气道:“轻点轻点!江同学,你这是上药还是刮骨啊?”
顾朝阳愤烦地了一下床,恼怒道:“孙页岩那孙子竟然耍阴的,等好了,我一定要打回去。”
时间倒退到几分钟前——
午后体育课自由活动,操场篮球场地上,顾朝阳、夏迟和陈胖子几个人正打着半场篮球,为两周后的锦标赛做准备,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和红白校服。
打的火热,隔壁二班几个平时就有些不对付的男生晃悠着走过来,为首的孙页岩抱着篮球,上来就故意用肩膀撞了下顾朝阳接着又挑衅。
目的就是为了学校篮球锦标赛的名额,谁赢了换谁去,某人的冲动铺助器再度占据大脑。
开打前,夏迟试图打圆场劝过,但没用。内心只能泥菩萨一遍遍的阿弥陀佛,谁了治治这傻兄弟的毛病吧。
总是带着一种独有的固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强行突破的时候,孙页岩侧身阻挡的间隙,使阴招,一个不易察觉的勾绊动作,让人直接摔了个狠的。
当时顾朝阳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身体瞬间跟着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手肘和脚踝擦过粗糙带细小石子的塑胶地面,就此离场。
现在一群人因为冲突在教导主任处接受圣经的洗礼。
听着的江溯眼皮都没抬,没什么反应,灰蓝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伤口淤青,加重了手上擦药的力度,疼的人又嗷嗷直叫。
顾朝阳疼得“嘶”一声抽气,差点从床边跳起来“我靠!江溯!你故意的!”
江溯面无表情地扔掉用过的棉签,埋葬进垃圾桶,撕开创可贴:“嗯,故意的。”
“知道疼就别在篮球场上斗气,韧带拉伤比破皮麻烦得多。”
江溯示意人脸凑过来些,将创可贴贴了上去,边缘按平。
校医室窗外传来操场上的喧哗,更衬得室内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江溯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顾朝阳看着他那副专注的样子,一时忘了脚踝上的那点疼,嘟囔道“……明明是那孙子先撞人又挑衅还故意伸脚拌我的,球场规矩他犯规……”
“等等等等……我不说了!”顾朝阳又是一阵吸气,挣扎着要跳脚,表面看江溯脸上没表情,也知道人这是生气了。
江溯头也没抬,松了按在脚腕上的力道:“闭嘴,冲动还有理了。”
江溯抬眼看着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绷带,示意人伸手,动作娴熟的包扎,那手臂上的大片的擦伤也得遮遮。处理完最后一道擦伤,确定没有遗漏一处,江溯才放心把剩余的绷带和碘伏放回校医推车。
江溯站直身体,灰蓝色的眼睛扫过顾朝阳仍不服气的脸:“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继续坐在这里声讨他的犯规,还是处理好伤口,想想下次怎么用规则内的方式让他闭嘴?”
讨论一道物理题解法的作态,让顾朝阳一噎,不知作何反驳。
顾朝阳:“我、我当然是下次在球场上堂堂正正打爆他!你这包扎的手法还挺熟练。”
江溯挑了下眉梢,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拿起校医开的消炎药膏,扔到对方手里:“一天两次,伤口别沾水。”没有回他后半句,江溯挥了挥手转身就朝校医室门口走去,任务完成多停也没意义。
顾朝阳见他要走,撑起身单脚跳着试图站起来,动作滑稽又狼狈:“喂喂喂!江溯你就这么扔下我走了?”
“不然?需要我写一份球场冲突分析报告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