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麦垛投下了一片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安的阴影区域。
虽然它暂时屏蔽了地底那令人发疯的低语,但也创造了这片麦田中最大的一块黑暗之地。
十个人瘫坐在麦垛阴影与阳光交界的那一条狭窄的光明地带,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喘息着。
极度的体力透支和持续的精神紧张,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汗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沉默笼罩着众人。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声,和那虽然被大幅削弱、却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的、地底传来的模糊呜咽。
然而,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任何声响的“滋滋”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座巨大的麦垛本身!
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紧张地望向那金色的“屏障”。
只见在麦垛靠近底部、被自身阴影笼罩最深的区域,那些紧密堆叠的麦穗和麦秆,正在发生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变化——它们正在失去原本饱满的金色光泽,颜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黯淡、发灰,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与地底手臂断裂处相似的暗黄色泽!
而那“滋滋”声,正是从这些颜色变化的区域传出,像是某种极其缓慢的腐蚀正在发生。
同时,一股比地底腐臭更加阴沉、更加令人作呕的霉腐气味,开始从麦垛底部弥漫开来,与它正在吸收的致幻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味道。
“它……它在变质?”卓沅惊恐地小声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试图离那麦垛远一点。
“不是变质,”赵一博脸色凝重,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小心地靠近观察,“更像是……被同化。它吸收了太多烟雾,或许还有地底渗透上来的某种东西……它正在失去‘屏障’的效果,甚至可能……在转向另一边。”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刚刚放松一丝的心弦再次绷紧!
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堆砌起来的希望,竟然如此短暂,而且正在朝着更可怕的方向转化?
“那……那怎么办?”王一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我们白干了吗?”
“不能让它继续变下去!”李耕耘挣扎着站起来,眼神锐利,“趁它现在还能挡住声音,我们得利用这段时间,赶紧割!能割多少是多少!离这东西远点!”
这是最务实的选择。麦垛的变化是不可逆的,他们无力阻止。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它彻底变质甚至可能变成新的威胁之前,尽可能多地完成任务。
“对!抓紧时间!”蒋敦豪也强打精神,“以这里为起点,向外辐射收割!尽量待在阳光下!两人一组,不要散太开!”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疲惫。十个人咬着牙,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重新拿起那沉重而锈钝的镰刀,以正在缓慢腐化的麦垛为圆心,开始向四周的金色麦浪发起新一轮的冲击。
这一次,气氛更加压抑和紧迫。不仅要防备脚下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的手臂,还要时刻留意身后那座正在“腐烂”的麦垛的动静。
那“滋滋”的腐蚀声和越来越浓的霉腐味,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然而,祸不单行。
或许是因为麦垛的屏障作用进一步减弱,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活动再次惊扰了地下的存在,或许那根线香燃烧到了某个临界点——
在远离麦垛近二十米的地方,李耕耘和赵小童小组刚刚割倒一丛麦子,赵小童警戒的目光扫过脚下,猛地凝固了!
不再是单一的裂缝!
就在李耕耘脚下,以及周围方圆两三米的区域内,土壤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无数细小的裂缝瞬间出现,密密麻麻!
紧接着,不是一只,也不是三只,而是整整七八条苍白浮肿、沾满黑泥的手臂,如同疯长的惨白竹林,猛地从那些裂缝中破土而出,疯狂地抓向正在弯腰收割的李耕耘!
它们的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势头也凶猛得多!
“耕耘!!”赵小童瞳孔骤缩,嘶声大吼,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几乎是在手臂破土的瞬间,就猛地一脚踹在李耕耘的腿侧,将他狠狠踹飞出去,摔倒在旁边阳光直射的空地上!
与此同时,赵小童自己则借助反作用力向后急退,手中的镰刀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狠狠地劈砍向最靠近他的几条手臂!
“锵!”“噗嗤!”
锈钝的镰刀与那些冰冷僵硬的手臂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几条手臂被巨力砸开,甚至有一条被锋利的缺口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如果那灰白色的东西能算骨头的话)的伤口,暗黄色的粘稠液体喷溅而出!
但手臂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毫无痛觉,不知畏惧!
一条手臂躲过了镰刀的劈砍,五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赵小童未来得及收回的脚踝!
冰冷!僵硬!巨大的握力瞬间传来,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赵小童闷哼一声,感觉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将他拖向那片手臂丛林的中心!
更多的苍白手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向他抓挠而来!
“小童!!”被踹倒在地的李耕耘目眦欲裂,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想冲回去。
“别过来!!”赵小童大吼,他额角青筋暴起,另一只脚死死蹬住地面,与那恐怖的拖拽力抗衡,手中的镰刀疯狂地劈砍着抓住他脚踝的手臂!
每一次劈砍都让那手臂剧烈震颤,暗黄色液体飞溅,但那五指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他小组刚刚听到动静看过来,就见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救人!!”蒋敦豪肝胆俱颤,嘶声下令!
距离最近的鹭卓和卓沅几乎本能地冲了过去,虽然吓得脸色发白,但手中的镰刀还是胡乱地朝着那些手臂砍去!
“砍它的手!砍断它!”卓沅带着哭腔尖叫,闭着眼乱挥。
鹭卓则更加疯狂,一边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朝着抓住赵小童脚踝的那条手臂根部猛砍:“放开他!混蛋!放开!”
更多的胳膊加入战团。李耕耘红着眼从侧面攻击。
何浩楠和陈少熙也奋力将镰刀砍向那些舞动的手臂,试图为赵小童减轻压力。
混乱的劈砍中,暗黄色的粘稠液体四处飞溅,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终于,在数把镰刀的集中攻击下,抓住赵小童脚踝的那条手臂,从手腕处被硬生生砍断!
五指依旧死死箍在赵小童的脚踝上,但拉扯的力量瞬间消失!
赵小童趁机猛地向后一跃,踉跄着跌倒在安全区域,被李耕耘一把扶住。
而那只断手,如同有生命般,在他脚踝上又箍紧了几秒,才缓缓松开,掉落在泥土上,迅速化为一滩恶心的粘液。
赵小童的脚踝处,留下了五道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淤青指痕,皮肤甚至有些破损,渗出血丝,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剧痛。
那片手臂丛林失去了目标,在原地疯狂而无序地舞动了一阵,才缓缓地、不甘地缩回了裂缝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抓痕和粘液。
危机暂时解除。
所有人都瘫软下来,心脏狂跳,后怕不已。
赵小童靠坐在李耕耘身上,大口喘着气,脸色因疼痛和惊吓而苍白。
李耕耘检查着他的脚踝,眉头拧成了死结。
“没事吧?”蒋敦豪快步赶来,声音急促。
赵小童摇了摇头,咬牙忍痛:“没事……还能动。”
但他尝试站起时,脚踝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伤得不轻。
这次袭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和 协调!它们似乎学会了埋伏和协作攻击!
而且,它们出现的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阴影区域了!刚刚那片土地,是在阳光直射下!
阳光的克制作用,正在减弱?还是地下的东西,正在适应,或者变得更强?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他们最大的依仗之一,正在失效。
蒋敦豪抬头,望向那根依旧在稳定燃烧的线香。它已经烧过了三分之二。
时间所剩无几。
而他们收割的面积,相对于这片无边的麦田,依旧是杯水车薪。
身后,麦垛腐化的“滋滋”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前有逐渐失效的阳光和愈发凶猛的地下攻击,后有正在异化的临时屏障。
他们被逼到了真正的绝境。
蒋敦豪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惊恐、带伤的面孔,最后落在那片刚刚吞噬了赵小童、此刻已经恢复平静的土地上。
必须做出抉择了。
一个更加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