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狂欢（六）

方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螺旋楼梯的。

阁楼仓库里的灰尘仿佛还粘在她的呼吸道里，带着陈年旧物和木头腐朽的沉闷气味。她怀里紧紧揣着那个刚找到的备用镜头——一个包裹在褪色天鹅绒里、金属接口有些氧化，但镜片看起来尚且完好的老式镜头。找到它花费了比她预期更长的时间，在堆积如山的箱柜和蒙尘的家具间翻找，手机电量在持续照明下也岌岌可危，每一次光影晃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迫不及待地想测试这个镜头，想立刻修复她的“眼睛”，重新捕捉这个夜晚可能残存的任何奇异光影。也许，还可以帮安娜和苏珊她们拍一张大合影，作为这个不平凡夜晚的纪念——尽管过程曲折，但结局若能圆满，倒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体验。

然而，当她穿过那条幽暗的侧廊，重新踏入城堡一楼大厅时，预想中的派对喧嚣并未扑面而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沉重而粘稠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先前狂欢的热烈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恐慌在悄然蔓延。

色彩鲜艳的万圣节装饰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像是贴在苍白脸上的虚假笑容。三三两两的宾客聚在一起，脸上早没了化妆舞会的兴奋与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困惑，以及未散尽的惊恐。有人紧握着酒杯，指节发白；有人不停地向门口张望，似乎急于离开；还有人压低声音急促地交谈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而最刺疼方婳眼睛的，是蜷缩在大厅中央沙发上的那个身影——她的好朋友苏珊。

苏珊那身精心打扮的吸血鬼女王行头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狼狈，她不再是那个活力四射、笑声爽朗的女孩，而是像个受惊的孩子般，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把脸深深埋在手心里。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揪心。

安娜正坐在苏珊身边，一只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但安娜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上，也失去了往常的平静从容，眉头紧锁，眼神里交织着忧虑和一丝……方婳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怎么回事？

方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仅仅是电路跳闸和黑暗，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大范围、如此深刻的恐慌，更不可能让开朗的苏珊崩溃哭泣。

她快步穿过气氛低迷的人群，走到沙发旁，轻声问道：“苏珊？安娜？发生什么事了？”

安娜抬起头，看到方婳，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对她手中的镜头瞥了一眼，但很快又回到苏珊身上。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却掩不住底下的波澜：“方婳，你回来了……镜头找到了吗？”

方婳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哭泣的苏珊身上。“找到了。但这……这是怎么了？”

安娜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带着歉疚和沉重地语气说道：“就在刚才……灯光再次闪烁的时候……有人……有人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在你之前拍照的那个塔楼方向。苏珊……她当时离得最近，被吓坏了。”

看到了……一些东西？

方婳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想起了自己在塔楼书房里，透过取景框捕捉到的、月光下那些扭曲挣扎的影子。难道……那不仅仅是光影的把戏？难道，这座城堡里，真的存在着某种不愿安息的“东西”？而苏珊，成了它新的惊扰对象？

她看着哭泣的挚友，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怀中那个刚刚找到的备用镜头上。修复相机的急切心情，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不安所取代。

这个万圣夜，拍摄奇异的照片似乎已经不再是重点。真正的谜团，正伴随着黑暗与哭泣，缓缓浮出冰冷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