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几乎是挪进高中队办公室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断头台。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被耿继辉从外面带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或好奇或担忧的目光。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黑面神一样的高中队。
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高中队没坐在椅子上，而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操场上正在组织放松训练的队员。他的背影宽阔，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压抑的怒火在沉默中滋滋作响。
顾晓梦垂着头，盯着自己沾着泥点子和已经干涸暗沉血渍的作战靴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野外生存的“好运”，考核场上那彻底暴露的急救操作……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把她的伪装撕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高中队终于动了。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因为常年带兵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钉在她身上。
“顾、晓、梦！”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砸向她，“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他一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看书？看急救手册？啊？！你他妈告诉我，哪本手册教人一分钟内完成开放性骨折判断和战场标准固定？！哪本手册能看出蓝军指挥官的撤退意图？！哪本手册能五分钟打穿蓝军的电子防御？！”
他的吼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每一个质问都像一记重锤。
“十八岁的国防大学博士？！老子带兵十几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博士！体能烂成泥，格斗是废物，跑个步能要你半条命！可一摸到那些玩意儿，你他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高中队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耍我很好玩是吧？把整个狼牙当傻子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吧？！看着我们把你当废物、当关系户，你是不是在心里笑疯了？！”
顾晓梦被他吼得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解释，想说出组织的命令，想说自己那该死的心悸，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话！”高中队猛地一拍桌子，巨响在办公室里回荡，“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说清楚，就他妈给我滚蛋！狼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装神弄鬼的大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是耿继辉的声音。
“滚进来！”高中队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
耿继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密封的文件袋，神色严肃地递交给高中队：“高队，刚送来的，司令部急件，指定您亲启。”
高中队正在暴怒的顶点，极其不耐烦地一把抓过文件袋，三两下撕开，抽出里面的文件，目光扫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暴怒就瞬间凝固了。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那滔天的怒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憋屈和无奈。
他拿着那份文件，手指捏得纸张边缘都变了形，目光在上面来回扫视了好几遍，仿佛要确认上面的每一个字。
办公室里陷入了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
许久，高中队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下来一丝，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顾晓梦。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震惊，有无奈，有憋屈，还有一种被打乱了所有节奏的无力感。
他把那份文件“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嘲讽：
“……自己看吧，‘博士同志’。”
顾晓梦心脏狂跳，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加盖着鲜红的、她熟悉的国防大学和更高一级单位的印章。内容简洁明确，确认了她的身份——国防大学指挥系博士，因特殊培养计划需要，下派至狼牙特种大队进行基层实战化锻炼，期间身份保密，各相关单位需予以配合并提供必要支持……落款日期，甚至早于她来到狼牙的那天。
一切都有了官方背书。
她猛地抬头看向高中队。
高中队黑着脸，别开目光，像是多看她一眼都嫌堵心。他冲着还站在一旁的耿继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出去。”
耿继辉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扫过，立正敬礼：“是！”转身离开，并再次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人。
漫长的沉默。
高中队终于转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其粗重的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认命。
“行了，”他声音干巴巴的，没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被上级和现实联手蹂躏后的麻木，“上面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走到办公桌后，重重地坐下，手指点着那份文件：“身份，老子知道了。命令，老子接到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重新带上了一丝狼牙指挥官特有的锐利和压迫感：“但是，顾晓梦，你给我听好了！”
“在狼牙，博士头衔屁用没有！我不管你是龙是凤，到了这儿，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是龙你得给我盘着！训练，一秒不能少！标准，一丝不能降！达不到要求，照样给老子滚蛋！听明白没有？！”
顾晓梦看着他，看着他明明憋屈得要死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样子，看着他重新竖起的、公事公办的强硬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所有的慌乱和不安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她迎上高中队的目光，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明白，队长！”
高中队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像是眼不见心不烦般，猛地一挥手：“滚吧！看着你就来气！”
“是！”顾晓梦敬了个礼，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摊牌了。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结果……似乎还不算太坏。
她抬起头，看向走廊窗外。阳光炽烈，训练场上的口号声依旧嘹亮。
她的狼牙生活，似乎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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