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夏总裹着潮气。祁知瑶撑着把油纸伞站在苏州园林的月洞门后,看宋砚舟和温时宴蹲在池边逗锦鲤,苏清圆正对着廊下的雕花窗棂写生,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评弹调子,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在看什么?”沈知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件薄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早上凉,别贪看。”
祁知瑶回头,见他鬓角沾了点雨丝——刚才去给陆星辞送资料,大概是淋了雨。她抬手帮他拂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耳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没移开。
“在想,这里的戏台真该唱段《白蛇传》。”她收回手,看向不远处那座临湖的水榭戏台,“青瓦白墙,配着这雨,像从戏本里抠出来的。”
沈知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等雨停了,让陆星辞找把古筝来,你唱,我们听。”
正说着,苏清圆举着画本跑过来:“阿姐你看!我把这窗棂画下来了,回去给你做戏服纹样好不好?这缠枝莲比之前绣的更灵动。”
画本上的线条细腻,雨雾中的窗棂透着朦胧的美。祁知瑶刚点头,就见温时宴蹦蹦跳跳跑过来,手里举着串糖藕:“阿姐!陆星辞哥说这是老字号的,你尝尝!”
他把糖藕递过来,宋砚舟也跟在后头,手里捏着片刚摘的荷叶:“阿姐,用这个挡雨比伞好玩!”说着就把荷叶往她头上扣。
沈知珩伸手拦了,把荷叶抢过来递给温时宴:“别闹,阿姐刚换的衣服。”
几人闹哄哄的,引得主家的老管家走过来,笑着拱手:“几位少爷小姐兴致真好。前面茶厅备了新采的碧螺春,要不要去坐坐?”
跟着老管家往茶厅走时,祁知瑶路过一间厢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熟悉的谈话声——是张总的声音,还有个略显苍老的男声,正说着“神经修复项目的临床数据”。
她脚步顿了顿,沈知珩立刻会意,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去茶厅,我和阿姐去趟洗手间。”
等其他人走远,两人轻手轻脚靠近厢房。只听那苍老的男声叹道:“……李建业还是太急了,动什么手脚不好,偏要去惹祁家那丫头。她父母当年在学界的声望,哪是他能比的?”
张总笑了笑:“老周,你还不知道吧?祁丫头手里那项目,用的是她母亲当年没完成的研究思路。她母亲许曼女士,当年可是建筑界和生物材料界都响当当的人物,可惜……”
“可惜走得早。”老周接话,“我跟她父亲苏明远是旧识,他当年为了护着女儿,才把她送到祁家改姓。这丫头从小就犟,三岁抱着解剖模型不肯放,五岁跟着戏班学唱,愣是把两样不搭边的事都做精了……”
祁知瑶的手悄悄攥紧了。关于母亲,她记不太清,只记得父亲总说“你妈是个厉害人物”,却从不多说细节。她回头看沈知珩,他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她从未提过父母的往事。
“里面的人是周院士。”沈知珩低声说,“他是神经医学的泰斗,当年跟你父亲合作过。”
正说着,厢房的门忽然开了。周院士站在门口,看到他们,愣了愣,随即笑了:“是知瑶吧?长这么大了,跟你母亲年轻时真像。”
祁知瑶定了定神,拱手行礼:“周爷爷好。”
张总也走出来,打趣道:“我就说外面有动静,原来是你们两个。老周刚还在说你呢。”
进了厢房坐下,周院士看着祁知瑶,眼里满是感慨:“你母亲当年研究‘生物相容性材料’,就是为了做神经修复的载体,可惜她突发急病,项目才停了。你能把它捡起来,她在天有灵肯定高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旧笔记本,递给祁知瑶:“这是你母亲的研究笔记,当年她托付给我,说万一她走了,就等你长大了交给你。你看这页——”
笔记本里的字迹娟秀,夹着几张手绘的材料结构图,旁边写着“给瑶瑶:做研究要沉得住气,做人要护得住人”。
祁知瑶指尖抚过那行字,眼眶忽然热了。原来她不是凭空喜欢学医,不是莫名懂材料结构,是母亲早就在她生命里埋下了种子。
“谢谢周爷爷。”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声音有点哑。
周院士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别难过。你现在做得很好,比我们当年预期的还好。对了,你父亲最近怎么样?他总说怕打扰你,不肯跟你联系。”
“我爸他……”祁知瑶愣了愣,她以为父亲是忙,才很少打电话。
沈知珩在旁边轻声说:“叔叔去年生了场病,怕你担心,让我们都瞒着你。他现在在国外疗养,恢复得不错。”
祁知瑶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
“是叔叔让我别告诉你的。”沈知珩有点无奈,“他说你项目正忙,不想分你心。”
宋砚舟这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阿姐,陆星辞哥买了……咦,你们怎么了?”他见祁知瑶眼眶红了,赶紧把纸包塞给沈知珩,凑过来,“阿姐你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祁知瑶抹了把眼睛,笑了,“是看到周爷爷高兴的。”
温时宴和苏清圆也跟着进来,听说了周院士和母亲的事,苏清圆握住祁知瑶的手:“阿姐,以后我们陪你去看叔叔。”
陆星辞也点头:“我认识国外最好的疗养医生,我帮你联系。”
看着他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祁知瑶心里的酸涩忽然就散了。她有失去的,但也有更多拥有的——这些吵着闹着要护着她的人,就是母亲说的“要护得住的人”。
离开厢房时,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水榭戏台上,亮得晃眼。宋砚舟拉着祁知瑶往戏台跑:“阿姐,雨停了!快唱戏!我锣都带了!”
沈知珩拿着那个旧笔记本,跟在后面,看着她被弟弟妹妹围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里。他忽然觉得,江南这趟来对了。
有些故事需要被记起,有些温暖需要被看见。而他们六个人,会一起把这些都好好接住。
戏台边,陆星辞已经找来了古筝,苏清圆帮祁知瑶理着戏服的水袖,温时宴蹲在地上摆瓜子碟,宋砚舟握着锣锤跃跃欲试。
祁知瑶坐在古筝前,翻开母亲的笔记本看了一眼,又合上,指尖落在弦上。这次她没唱《游园惊梦》,也没唱《穆桂英挂帅》,唱的是段《思亲》,调子柔缓,却带着股韧劲。
“月照庭前树,风吹旧衣衫……纵然千里远,心总在身边……”
声音飘在园林里,宋砚舟忘了敲锣,温时宴停了剥瓜子,苏清圆眼里闪着光,陆星辞轻轻点头。沈知珩站在台边,看着她,忽然笑了。
是啊,心总在身边。不管是故去的母亲,远方的父亲,还是眼前这些人,都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