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酒吧的自动门滑开时带起一阵冷风,将外面午后的燥热割成两半。波黎莱尔站在门口稍作停顿,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深灰色的水泥墙面嵌着不规则的LED灯带,冷白光线像冰锥般扎进卡座间的阴影里。吧台是整块黑色大理石,杯架上倒挂的水晶杯反射着细碎的光,穿黑色马甲的酒保正在擦拭杯壁,动作精准得像在拆解武器。
她选了吧台最靠里的位置坐下,黑色作战服的衣摆随着动作划出利落的弧线。指尖刚搭上冰凉的台面,酒保便递来菜单,封皮是哑光黑的,烫金字体印着酒名
“威士忌,加冰。”她的声音压得略低,法语口音在日语里揉出些微的磨砂感。
冰块落入杯中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抬眼看向镜面吧台后的酒架。最上层摆着排未开封的烈酒,标签上的文字扭曲如蛇,其中一瓶的瓶身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子弹擦过——这地方连酒都带着硝烟味。
“看来你很适应这里。”
低沉的男声从左侧传来,琴酒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他脱下了常穿的黑色风衣,只着件深灰色高领衫,银发垂在颈侧,墨绿色的眼睛在冷光里泛着金属质感。他没坐,就靠在吧台边,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
波黎莱尔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周围旋出涡旋。“董事会比这地方更像战场。”她轻啜一口,酒液的辛辣在舌尖炸开时,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至少这里的酒不会下毒。”
琴酒的拇指摩挲着烟盒边缘,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银色鸢尾花徽章上。那徽章被作战服的领口半掩着,花瓣边缘的纹路在光线下像精密的齿轮。“组织的规矩,新成员需要代号。”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吧台,“你可以自己定。”
波黎莱尔的视线掠过酒架,停在最下层那排贴着黑色标签的酒瓶上。标签上没有名字,只有串编号,其中一瓶的瓶身泛着深褐的光泽,像凝固的血。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吧台后的酒保擦杯的手顿了半秒。
“可可奶油。”
琴酒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这个名字像根裹着糖霜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组织惯有的阴冷氛围里。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她的蓝眼睛在灯光下剔透得近乎妖异——那是超越常人的美丽,不是年轻,是时间在她身上凝固后析出的光泽,像封存了百年的琉璃。
“随你。”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军火清单我看过了,下周开始第一批交货。地点在横滨港的三号仓库。”
“需要我亲自去?”波黎莱尔转动着酒杯,冰块在杯壁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你手下的人足够专业,但”——琴酒的目光扫过她的手套,黑色皮革包裹的指尖正轻轻敲着台面——“组织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她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蓝瞳里没有丝毫退让。“诚意?比如像清理叛徒那样,亲手扣下扳机?”她想起加入组织前看过的资料,琴酒处理内鬼时从不会犹豫
琴酒的指尖终于点燃了烟,淡青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盗摄组的规矩,叛徒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的语气很平,却像在陈述一个彼此都懂的真理,“你我只是方式不同。”
波黎莱尔笑了,这次的笑声里带了点温度。她喜欢这种对话,不用绕弯子,实力就是最好的语言。她抬手扯开手套的搭扣,“第一批货我会去。”她将手套放在吧台上,皮革表面的纹路映着灯光,“但我的人要跟着。”
“可以。”琴酒掐灭烟头,转身时衣角扫过吧台,带起一丝冷风,“别迟到。”
他走后,波黎莱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威士忌的余烈烧得喉咙发紧,她却觉得痛快。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光明集团发来的货物清单,她只看了一眼,放下手机时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
“可可奶油?”
贝尔摩德不知何时坐在了旁边的位置。她穿着件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卷发垂在肩侧,涂着猩红唇膏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没看菜单,直接对酒保说:“马丁尼,extra dry。”
波黎莱尔没回头,指尖摩挲着空酒杯的边缘。“贝尔摩德小姐。”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知道这个女人,资料里写着她是组织里最神秘的成员,和母亲竹铃曾有过见面,但是交集少的寥寥。
贝尔摩德端起酒保递来的马丁尼,水晶杯在她指间转了半圈。“你的眼睛很漂亮。”她的声音像羽毛般轻,“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波黎莱尔终于侧过头。贝尔摩德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浅绿的光泽,像淬了毒的蜂蜜。“哦?”她挑眉,“或许是你认错了”
“或许吧。”贝尔摩德轻笑,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你的这双眼睛,像是漩涡”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波黎莱尔的指尖摩挲着水晶杯,她知道贝尔摩德在试探,这么直白的夸赞,听着像是刀子。“你倒是不吝啬夸奖”
贝尔摩德的唇角笑意更深了。“在组织里说真话永远比说假话好用。”
波黎莱尔没接话。玻璃杯中的威士忌见底了,她在思考要不要再点一杯
这时贝尔摩德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看了眼屏幕,对波黎莱尔举杯示意:“看来我得先走了。”她起身时,丝绒裙摆扫过波黎莱尔的膝盖,留下一丝冰凉的触感,“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聊点更有趣的。”
她走后,波黎莱尔看着杯壁上残留的指纹,忽然笑了。这个组织果然有趣,每个人都像本加密的书,等着她去破译。她抬手对酒保说:“再一杯威士忌。”
酒保倒酒时,她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波黎莱尔端起新的酒杯,对着窗外的阳光举了举。酒液里浮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可可奶油……”她低声呢喃着自己刚刚定下的代号,最甜的酒却能让人后之欲醉,倒是适合她
晚上的风带着凉意,刮过据点楼顶的通风口时发出细碎的呜咽。波黎莱尔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抵着厚重的金属门,门内隐约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尼古丁味道——琴酒总在处理麻烦事时抽烟,像在借烟草的辛辣驱散什么。
她抬手敲了三下门,节奏均匀,不疾不徐。里面的动静顿了顿,随后是琴酒冷硬的声音:“进。”
推门时带起一阵气流,将桌上台灯的光晕搅得微微晃动。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书桌上方的一盏射灯亮着,光柱里浮着细小的尘埃。琴酒坐在黑色皮质椅上,背对着门口,银发垂在肩后,发梢几乎蹭到摊开的文件。桌角的烟灰缸里积着半截烟蒂,烟丝烧得蜷曲,显然已经停留了有些时候。
“军火的资料。”波黎莱尔将手里的黑色文件夹放在书桌边缘,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推。文件夹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琴酒手肘旁。她没靠近,就站在光柱边缘,黑色作战服的肩部沾着点夜露的湿气,银发散在肩头,被灯光镀上一层冷白的光泽。
琴酒没立刻去看文件。他转了转指间的钢笔,金属笔身在灯光下闪了闪,随后抬手按了按眉心。“FBI的人最近动作很频繁。”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带着点疲惫,却依旧锐利,“据点里可能有卧底。”
波黎莱尔的视线掠过桌面。文件上散落着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便衣,背景是东京街头的便利店,其中一张的角落露出半截FBI的证件边缘。她没去碰,只是淡淡开口:“组织的事,我不该多嘴。”
琴酒终于转过头。射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眼尾,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细小的光斑。“你在光明集团处理过内鬼。”他的拇指摩挲着钢笔的纹路,“光明集团的董事会,和这里的暗斗没本质区别。”
波黎莱尔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区别在于,我清理叛徒时,从不需要看名单。”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照片,指尖悬在半空,没碰到任何东西,“眼睛比纸张可靠。真正的卧底,藏不住身上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琴酒的目光沉了沉。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那些被强行安插进来的人,无论演技多好,总会在某个瞬间露出破绽,“你见过这种‘味道’?”他追问,钢笔在指间转得更快了些。
“在董事会上。”波黎莱尔的视线飘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有个董事总说自己厌恶甜食,却在每次会议结束后,偷偷把桌上的方糖塞进西装口袋。后来才知道,他把公司的机密藏在了糖盒里,卖给了竞争对手。”
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但琴酒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蜷了蜷——那是她提起过去时的习惯,像在压抑什么。他想起资料里写的,她十六岁接手光明集团时,第一个清理的就是那位董事,手段干净得让整个董事会噤声。
“所以你觉得看名单没用?”琴酒将钢笔放在文件上,笔帽轻轻磕了下桌面。
“不是没用。”波黎莱尔收回目光,落在他脸上,蓝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是不能只看名单。”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文件会撒谎,人也会,但直觉不会。尤其是在你和某个人共事过多次之后——他递枪给你的时候,手指是先握枪柄还是先托枪管
琴酒没说话。他想起下午在酒吧,波黎莱尔递资料时,手指先碰的是文件夹的右下角——那是盗摄组传递重要文件的暗号,表示“内容无误,已做双重加密”。而组织里的人递文件,通常会捏着左上角,方便对方接过后立刻翻开。
细微的习惯,像藏在水面下的礁石,总有一天会硌破伪装。
“资料里有下周交货的路线图。”波黎莱尔转开话题,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避开了所有监控密集区,沿途的几个据点可以临时歇脚,密码是盗摄组的旧暗号,你那边的人应该能看懂。”
琴酒终于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手绘的路线图,线条利落,标记清晰,在横滨港三号仓库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鸢尾花符号——那是她的标记,他指尖划过纸面,纸质细腻,带着点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是某种植物的味道,像刚拆开的新书页。
“你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他头也不抬地说。
“光明集团在东京有七个分公司。”波黎莱尔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你的人,别让我失望”琴酒合起文件夹,放在桌角。“背叛组织所要付出的代价,一向是残忍的”他拿起桌上的烟盒,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指间,“你可以走了。”
波黎莱尔转身时,衣角扫过椅背上的黑色风衣。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正低头系鞋带,手腕上露出一块手表,表盘是银色的,和FBI常用的制式表很像。
“手表戴得太规整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到现在为止没见过组织里的人把手表带得这么规整”
琴酒的指尖顿了顿。他拿起那张照片,果然看到表带扣得紧紧的,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波黎莱尔没再说话,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随着门轴转动慢慢收窄,最后彻底消失。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指尖敲击桌面的声响。琴酒捏着那张照片,视线掠过桌角的文件夹,鸢尾花符号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可可奶油……恶之花”
窗外的风又大了些,吹得百叶窗轻轻晃动。琴酒拿起打火机,火苗舔上烟卷时,他忽然想起波黎莱尔刚才的话。
“直觉不会撒谎。”
他吸了口烟,烟雾漫过视线,桌上的照片在朦胧里显得有些模糊。或许,真正的卧底,根本不在这些照片里。或许,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细微习惯,早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暴露了答案。
烟灰落在文件夹上,琴酒抬手拂去,指尖碰到那朵鸢尾花,触感细腻,像真的花瓣,而那个女人,永远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金属门在身后滑合时,波黎莱尔抬手松了松作战服的领口。走廊的冷光在她银发上流动,到卧室门口时,那点光便被厚重的门帘挡在了外面。
房间是组织统一安排的样式,灰调墙面,单人床,唯一的亮色是床头柜上那只银色鸢尾花摆件——她从盗摄组据点带来的。她将外套搭在椅背上,黑色皮革摩擦布料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徽章,下午琴酒的眼神在脑海里复现。他问起卧底时,钢笔在文件上轻叩的节奏,那不是随意的动作,是在计算她回答里的每一个停顿。他明明在追查FBI,却肯分神听她那些模糊的话,甚至没追问她怎么知道“表带松半格”的细节。
她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楼下的路灯亮着,光晕里浮着细小的飞虫。光明集团的董事会上,那些老狐狸的算计总藏在笑纹里,而琴酒的城府是冰下的暗流,你看得见冰层的冷,却猜不透底下有多深。
床头柜的抽屉里躺着枚备用面具,她摸出面具,指尖拂过内侧的纹路,转身时瞥见镜中的自己。蓝瞳在昏暗里亮得像淬了光的玻璃,这张因药物而凝固了时光的脸,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是两个人的平静
“有意思。”她对着镜子里的倒影轻嗤一声,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一道细痕,“比董事会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