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修鞋摊
晨雾还没散尽时,老周的修鞋摊就支起来了。铁皮工具箱往梧桐树下一放,褪色的帆布围裙往身上一系,他握着锤子敲下第一颗鞋钉,清脆的声响便顺着街角的风,叫醒了整条老街。
我第一次找老周修鞋,是因为一双磨破了底的马丁靴。那是我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下雨天踩进积水,鞋底的胶层泡得发黏,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把鞋递到老周面前,他接过鞋,手指在磨损的鞋底上摸了摸,又用锥子轻轻戳了戳,说:“得换个牛筋底,再把鞋帮缝补下,保准跟新的一样。”
老周的工具箱像个百宝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大小不一的鞋钉、不同型号的针线、卷成筒的皮料,还有几块磨得发亮的鞋刷。他先把旧鞋底拆下来,动作麻利却不粗暴,生怕弄伤鞋帮的皮面。接着剪了块比鞋底略大的牛筋底,用粉笔在上面画好轮廓,再用刀片细细裁开,边缘修得整整齐齐。然后穿针引线,粗棉线在他手里像长了眼睛,一针针穿过皮面,每缝几针就拽紧线,用锤子轻轻敲实,让线脚嵌得更牢。
我坐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看着他专注的模样。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那双手关节有些粗大,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鞋油,却灵活得很。“您修鞋多少年了?”我忍不住问。老周抬头笑了笑,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了几道沟壑:“快三十年了,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修到头发都白了。”他说,年轻时跟着师傅学修鞋,那时候老街热闹,修鞋摊前总排着队,有人修劳保鞋,有人修皮鞋,还有人把孩子的虎头鞋拿来缝补,“那时候觉得,能把破鞋修得能穿,是件特别骄傲的事。”
修鞋的间隙,老周会跟我聊老街的事。他说斜对面的包子铺以前是个裁缝店,老板娘的针线活比他还好;说巷尾的杂货店老板,年轻时总穿着锃亮的皮鞋来修,后来脚肿了穿不上,还特意把鞋拿来让他改成拖鞋。“现在不一样了,”他叹了口气,手里的针线没停,“年轻人鞋子坏了就扔,来修鞋的大多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或者是像你这样,对鞋子有念想的。”
我的马丁靴修好了,老周用鞋刷蘸着鞋油,仔细地把鞋面刷得锃亮,又用布擦了好几遍,递到我手里时,鞋底稳稳当当,鞋面看不出半点磨损的痕迹。“多少钱?”我掏出钱包,他摆摆手:“二十块就行,牛筋底结实,能穿好几年。”我多塞了十块给他,他却执意推回来:“该多少是多少,不能多要。”
从那以后,我成了老周修鞋摊的常客。有时是鞋子开了线,有时是鞋底磨偏了,每次去,都能看到他要么在低头修鞋,要么在跟老街坊聊天。有一次,一位老奶奶提着一双旧布鞋来,鞋帮破了个洞,鞋底也磨薄了。“周师傅,这鞋还能修不?是我家老头子生前穿的,我想留着作个念想。”老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周接过鞋,摸了摸鞋面,说:“能修,我给您补补鞋帮,再垫层软布,您想穿的时候也能穿。”
那天老周修得格外仔细,他找了块颜色相近的棉布,剪成合适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缝在破洞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又在鞋底垫了层软海绵,用胶水粘牢,再用针线缝了一圈。修好后,他把鞋放在阳光下晒了晒,又用布擦干净,递给老奶奶:“您看看,这样就好了。”老奶奶捧着鞋,眼泪掉在鞋面上,却连声道谢。
今年秋天,老街要整治市容,通知说路边的小摊都得撤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周的修鞋摊了,心里有些失落。可没过几天,我路过街角时,又听到了熟悉的锤子声——老周的修鞋摊挪到了附近小区的便民服务点,还是那个铁皮工具箱,还是那件褪色的帆布围裙,只是旁边多了块“便民修鞋”的小牌子。
“小区物业说,大家需要修鞋,就让我在这儿摆。”老周笑着说,手里正给一双运动鞋换鞋带。周围围了几个老街坊,有送鞋子来修的,有来聊天的,热闹得跟以前一样。有个年轻姑娘拿着一双高跟鞋来,鞋跟掉了,她说:“这双鞋是我面试时穿的,后来一直没舍得扔,听说您修鞋好,特意找过来的。”老周接过鞋,说:“放心,我给您换个结实的鞋跟,保证不影响穿着。”
夕阳西下时,老周开始收拾摊子。他把工具一件件放回铁皮箱,仔细锁好,又把小马扎折叠起来,扛在肩上。路过的街坊跟他打招呼:“周师傅,明天还来不?”他笑着点头:“来,只要你们还需要,我就一直修下去。”
我看着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心里忽然暖暖的。老周的修鞋摊,修的不只是鞋子,更是那些藏在鞋子里的回忆——是面试时的紧张,是散步时的悠闲,是对亲人的思念。而他手里的锤子和针线,就像时光的补丁,把那些破损的地方缝补好,让那些回忆能继续陪着人们,走更远的路。
后来每次路过小区的便民服务点,我都会多看一眼老周的修鞋摊。有时能看到他低头修鞋的身影,有时能听到锤子敲钉子的声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缕暖阳,照在老街的日子里,也照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