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将书房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格子。白亦澈找到顾昀深时，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整面墙的书架前。他的姿势看似在看书，但实际上在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本厚重旧书烫金的书脊。
白亦澈的目光落在他小臂上。衬衫袖口卷起一道，露出一小片皮肤，上面布满了极细微的点状淡疤，旧痕叠着新痕，不像针孔，更像是什么长期微量渗透留下的印记。
“顾先生的书架里也藏着治疗药方吗？”白亦澈弯弯眼睛，慵懒地倚在门框上，银发如倾泻的月光般洋洋洒洒，指尖晃着那枚银质领带夹。
顾昀深回身，动作依旧从容，但眼底有一瞬未能完全敛去的沉郁，像暴雨后未能放晴的天。“手册只写到了雷雨夜，”他淡淡道，目光扫过领带夹，“晴天的部分，由我临时裁定。”
白亦澈走近，将那枚领带夹递到他眼前：“比如，裁定一下这个小东西的来历？它好像……让你很不安。”他敏锐地捕捉到，顾昀深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顾昀深没有接，只是看着它。“一个旧物件罢了。”他转身走向茶几，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触景生情，人之常情。”
“情？”白亦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绕到他面前，歪头打量他，“顾昀深，你身上有药味，血是苦的，看着这个编号会‘伤情’，况且……”他忽然伸手，指尖极轻地碰了一下顾昀深腕上的疤，触感微凉。“这些痕迹，又是怎么回事？”白亦澈没发觉自己的一通提问暴露了心思。
顾昀深手腕一滞，没躲开，也没承认。他低头看着白亦澈近在咫尺的脸，目光深沉得像口古井：“白亦澈，好奇心有时候是致命的。”
“巧了，”白亦澈不退反进，银发扬起一阵淡淡的香，“我正好活得不耐烦。”他举起那枚领带夹，对着光，编号07的刻痕清晰无比，“这数字，对你来说，是顺序，是日期，还是……”
“是一个房间号。”顾昀深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里，带着被漫长时光打磨后的疲惫与平静，“我母亲离开时，最后停留的那个房间。”
书房里霎时静得只剩雨声和彼此交错的呼吸。
顾昀深的目光从领带夹移到白亦澈的眼睛，仿佛透过他在看很远的什么东西。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用指腹非常轻地擦过白亦澈锁骨下方的那道旧疤。
动作轻得像个错觉。
白亦澈所有戏谑试探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他设想过很多答案，或许是某个实验编号，或许是某个重要日期，却唯独没想过是这个。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滞闷感攥住了他的心脏，那感觉比顾昀深的血液味道更苦。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准备好的、带着刺的玩笑话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顾昀深看着他怔愣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接过白亦澈手中那枚变得滚烫的领带夹，合拢掌心。
“现在，”他问，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却蒙着一层薄薄的哑，“还想知道新的手册条例吗？或者……我手腕上的伤？”
白亦澈慢慢回过神。他避开顾昀深的目光，罕见地没有接话，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树影。良久，他才嗤笑一声，但是声音却听起来却远不如往常那般底气十足。
“……没兴趣。”
这语气更像闹别扭。顾昀深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将领带夹仔细收进贴身口袋。那枚冰冷的金属此刻带上白亦澈掌心的温度，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下这场交锋中意外裂开的一丝缝隙。
转身的刹那，白亦澈微微侧头。
“下次吧……”
秘密依然深埋于死去的过去之下，但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在这一刻却被悄然撬动了一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