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尽复,修为精进,更得了阮清弦那番关于灵根并非全然无望的言语,墨言回到石屋后,修炼得愈发刻苦。那奇异法诀带来的痛楚似乎也成了甘之如饴的磨砺,每一次周天运转,都能感受到经脉被拓宽一丝,灵力沉淀一分。
他将那瓶被阮清弦提纯过的凝气散分成数份,只在修炼遇到瓶颈时才服用少许,效果显著。窗台上的“礼物”依旧时不时出现,有时是灵植,有时是些蕴含着特殊寒气的矿石,墨言都小心收好,心中那份猜测与日俱增,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是每次收到时,都会对着清殿的方向默默行上一礼。
听雪崖的日子重归寂静,却又与往日不同。墨言心中多了份沉甸甸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留下,而是变强,真正配得上“听雪崖”这三个字。
这日,林寒照例前来送一批特殊的冰属性灵植种子,交接完毕后,他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半月后,外门年度大比,你可知道?”
墨言摇头。外门之事,距他仿佛很远。
林寒语气平淡地解释:“外门大比,三年一度,所有外门弟子及记名弟子皆可参加。前十名可获得丰厚奖励,灵石、丹药、甚至法器,更重要的是,前三甲有机会被内门峰主或长老看中,直接擢升为内门弟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墨言:“按理说,杂役弟子并无资格参与。但你既挂名在听雪崖,若想去见见世面,或可一试。当然,”他声音里没什么波澜,“以你修为,大抵只是陪衬。”
说完,他便驾起剑光离去,仿佛只是传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墨言却站在原地,心潮微微起伏。
外门大比……擢升内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炼气三层巅峰,距离四层仅一线之隔。这等修为在外门,恐怕是垫底的存在。去了,或许真如林寒所言,只是徒增笑柄。
但……“见见世面”?
他想起冰风谷外赵乾那嚣张的嘴脸,想起杂事殿中那些鄙夷的目光。一味躲在这听雪崖苦修,固然安全,却终究是闭门造车。修真界弱肉强食,他迟早要面对。
更何况……若能在擂台上走上一两轮,是否也能稍稍……稍稍证明一点自己?至少,不让听雪崖因他而蒙羞?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带着些许忐忑,却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
夜晚,他照例在屋外修炼。白色小兽如期而至,蹲在不远处的梅枝上,舔着爪子。
墨言收功后,看着它,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它听:“小家伙,你说……外门大比,我该去吗?”
小兽舔爪子的动作停了一下,碧蓝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扭开头,没什么反应。
墨言笑了笑,也不指望得到回应,只是继续道:“我知道我修为低,去了很可能第一轮就败下阵来。但是……总觉得该去看看。看看外面的同门都是什么水平,看看……我到底差了多少。”
他叹了口气,眼神却渐渐坚定:“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小兽甩了甩尾巴,忽然跳下梅枝,窜入黑暗之中。不一会儿,又叼着一片边缘锋锐、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银色叶子回来,丢在他面前,然后歪着头看他。
墨言拿起叶子,触手冰凉坚硬,蕴含着锐利的金系灵气,与他修炼的路子并不完全相合,但无疑是件好东西。
他心中微动,试探着问:“你……是让我去?”
小兽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墨言握紧了那片叶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那就去!”
翌日,墨言再次找到林寒,表明想参加外门大比。
林寒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既如此,便替你报上名去。规矩自去任务堂玉璧查看。”态度依旧公事公办。
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很快,外门中便有不少人知道,那个靠着听雪崖庇护、走了狗屎运的五行伪灵根杂役,竟然要不知天高地厚地参加外门大比!
“哈哈哈!真是年度最大笑话!一个杂役,炼气三层的废物,也敢上擂台?” “听说他上次在冰风谷得罪了赵师兄,怕是吓傻了吧?” “也好,正愁大比第一轮找不到软柿子捏,这就送上门一个!” “给听雪崖丢人现眼……”
嘲讽和议论比以往更加汹涌。赵乾断臂之后似乎沉寂了许多,但他往日那帮狐朋狗友却依旧活跃,言语间极尽挖苦之能事。
墨言偶尔外出领取份例或打听大比细则时,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他充耳不闻,只是默默记下擂台规则和对手们可能使用的术法。
大比前夜,墨言心境反而平静下来。他坐在石屋前的石阶上,望着漫天繁星,擦拭着那柄普通的精铁短刃。白色小兽趴在一旁的梅枝上,尾巴垂下来,轻轻晃悠。
“明日,我会尽力。”他轻声道,不知是对小兽说,还是对自己说。
小兽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咕噜”声,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不远处,现出林寒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副冷肃表情,手中却拿着两样东西。
“长老让我送来。”他言简意赅,将东西递过。
一件是叠得整齐的崭新衣物,并非华丽的法袍,而是质地坚韧的深蓝色劲装,衣领袖口绣着不易察觉的银色暗纹,隐隐有灵气流动,显然具有一定的防护之力。
另一件,则是一双同样质地的靴子,轻便结实。
“明日大比,勿要失了听雪崖体面。”林寒丢下这句话,不等墨言道谢,便又化作剑光离去。
墨言捧着那套衣靴,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蕴含的微弱却坚韧的灵力波动。这绝非普通衣物。
是仙尊……他知道了?并且……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流汹涌而出,瞬间驱散了所有紧张与不安。
他回到屋中,换上衣靴,尺寸竟意外地合身,活动起来毫无滞涩,反而更添几分利落。那点微弱的防护灵力,于他而言,已是极大的助力。
翌日,外门演武广场人声鼎沸。
数十座擂台早已搭好,周围围满了摩拳擦掌的外门弟子和看热闹的人群,喧嚣震天。各色灵力光华闪烁,气氛热烈又紧绷。
墨言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那身深蓝劲装让他褪去了几分杂役的卑微,显得挺拔了些,但炼气三层的修为在人群中依旧扎眼,引来不少毫不掩饰的嗤笑。
“还真敢来啊?” “穿得人模狗样,还不是废物一个!” “快看他的擂台号,谁抽到他对阵可是走了大运!”
墨言面无表情,找到自己所在的丙字柒号擂台,默默站在台下角落,等待着。
很快,轮到他上场。
对手是一个炼气四层巅峰的壮硕弟子,使一柄开山斧,看到墨言,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和轻蔑。
“哈哈!果然是个软柿子!小子,现在认输滚下去,还能少挨顿揍!”壮硕弟子挥舞着斧头,瓮声瓮气地喊道。
台下嘘声和起哄声四起。
墨言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精铁短刃,跃上擂台,沉声道:“请师兄指教。”
“给脸不要脸!”壮硕弟子狞笑一声,体内土黄色灵力爆发,挥动巨斧,带着沉闷的风声,直接一记简单的“力劈华山”,朝着墨言当头砍下!势大力沉,显然是打算一招解决战斗。
台下不少人已经露出看好戏的表情,等着看墨言被一斧劈飞的惨状。
然而,就在巨斧即将临头的瞬间,墨言动了!
他脚下步伐一错,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侧滑开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动作流畅得不像炼气三层,倒像是久经锤炼!
正是那奇异法诀每日锤炼带来的对身体掌控力的提升!
壮硕弟子一斧劈空,砸在擂台禁制上,发出一声闷响,自己反倒踉跄了一下。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废物”能躲开。
“咦?”台下也响起几声轻咦。
墨言却趁对方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体内那丝微薄的灵力全力注入短刃,身随刀走,如同鬼魅般贴近对方,短刃直刺对方因发力而露出的肋下破绽!
速度快,角度刁!
壮硕弟子骇然,仓促间回斧格挡。
“铛!”
短刃与斧柄相撞,火星四溅!
墨言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发麻,短刃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修为的绝对差距,并非技巧可以完全弥补。
但对方也被他这迅疾精准的一击逼得手忙脚乱,脸上轻蔑收起,多了几分凝重和恼羞成怒。
“找死!”壮硕弟子怒吼一声,斧法变得凶猛起来,土黄色灵力护住周身,大开大合,逼得墨言只能不断闪躲格挡,险象环生。
擂台之下,原本的哄笑和嘘声渐渐小了,不少人都看出了些门道。
这杂役小子,修为确实低得可怜,但那身法……未免也太灵活了些!每一次躲避都看似惊险,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避开攻击。而且他极其冷静,眼神锐利,总能精准地找到对手攻势中的细微间隙加以反击,虽然那点反击力度对炼气四层巅峰的对手造成不了太大威胁,却足以不断打断对方的节奏,让其烦躁不堪。
“这小子……有点邪门啊?” “身法不错,可惜修为太差,久守必失。” “能撑这么久,已经出乎意料了。”
高处的观礼台上,几位负责监督擂台的外门长老也注意到了丙字柒号台的异常。
“咦?那个弟子……”一位红脸长老捋着胡须,目光落在不断闪转腾挪的墨言身上,“身法有点意思,不像普通杂役。”
旁边一位面容严肃的女长老淡淡道:“修为太低,灵力驳杂不纯,应是五行灵根,且品阶极差。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韧劲和那奇特步法。可惜,根基太差,难有寸进。”
“哦?五行灵根?”另一位瘦高长老闻言,仔细感知了一下,摇头叹息,“确是伪品无疑,可惜了这份心性和应变。若是灵根稍好一些,未必不能培养。”
他们的议论并未刻意压低,周围一些内门弟子也听得清楚,看向墨言的目光多了些别的意味,但大多仍是惋惜与不屑。灵根资质,几乎是判定了修士的上限。
擂台之上,墨言已是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对手的攻势越来越猛,灵力消耗巨大,他身上已被斧风划出数道血痕,深蓝劲装多处破损,幸得衣料本身防护,未伤及筋骨。
但他眼神依旧明亮,紧紧盯着对手,脑中飞速计算着每一次闪避和格挡的角度,压榨着体内每一分潜力。
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得难看!
那壮硕弟子久攻不下,愈发焦躁,怒吼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巨斧,斧身黄光大盛,猛地一记横扫千军,覆盖了大半个擂台!
“结束了!”台下有人低呼。
这一击,范围极大,难以完全躲避!
墨言瞳孔一缩,心知到了决胜时刻。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低伏,竟迎着那凌厉的斧风险之又险地擦地滑过!同时,手中短刃灌注全力,并非攻向对方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向对方因全力挥斧而微微离地的脚踝!
攻其必救!
“噗嗤!”
短刃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啊!”壮硕弟子惨叫一声,脚踝受创,下盘顿时不稳,那势在必得的一斧也失了准头,狠狠劈在空处,整个人重心失衡,向前扑倒!
而墨言已借着前冲之势滚到擂台边缘,气喘吁吁,以刀拄地,勉强站稳。
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谁也没想到,竟是炼气四层巅峰的弟子先受了伤!
那壮硕弟子狼狈爬起,脚踝剧痛,又羞又怒,彻底失去了理智,狂吼着就要再次扑上!
“够了!”
监擂的外门长老沉声喝道,一股威压落下,制止了状若疯狂的壮硕弟子。
“丙字柒号,王猛攻势已老,灵力紊乱,墨言虽修为不济,然应对得当,并未落败。此局,算平手!双方下台休息,准备下一轮!”
长老的判决传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平手?! 一个炼气三层巅峰的伪灵根杂役,竟然和炼气四层巅峰的外门弟子打了个平手?!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若非规则所限,继续打下去墨言必败无疑,但这结果已足够惊人!
王猛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墨言一眼,啐了一口,一瘸一拐地走下擂台。
墨言也松了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下台,立刻盘膝坐下,吞下一小口提纯后的凝气散,抓紧时间恢复灵力。周围的议论和目光似乎都离他很远。
高处观礼台,那几位长老的目光再次交汇。
“竟能逼平……此子心性之坚韧,实属罕见。”红脸长老叹道。
女长老依旧冷漠:“取巧罢了。下一轮遇强敌,必败无疑。”
瘦高长老却若有所思:“听闻他挂在听雪崖那位名下?”
几人闻言,皆是沉默,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远处那座被云雾笼罩的孤峰方向,神色间多了几分讳莫如深。
第一轮比试陆续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很快,第二轮抽签开始。
墨言的运气似乎用尽了。
他这次的对手,是一名炼气五层初期的弟子,名叫孙淼,正是当初测出上品水灵根、引得众人惊呼的那名少女。数月过去,她修为进展神速,气息凝练,显然极受宗门重视。
看到对手是墨言,孙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但还是礼貌地拱了拱手:“墨师兄,请。”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对上孙师姐了!” “孙师姐可是这次前十的热门人选!” “这杂役的好运到头了!”
墨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第一场苦战带来的疲惫,再次握紧短刃。
这一战,毫无悬念。
孙淼甚至没有动用太多术法,只是凭借精纯深厚的水系灵力和一套绵密凌厉的剑法,便彻底压制了墨言。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苍白无力。
墨言竭尽全力周旋,却依旧节节败退,身上添了数道剑伤,虽不致命,却狼狈不堪。
最终,孙淼一剑挑飞了他手中短刃,剑尖停在他喉前三寸。
“承让了,墨师兄。”孙淼收剑入鞘,语气平静。
墨言喘着粗气,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精铁短刃,苦笑一声:“多谢孙师姐手下留情。”
他输了,止步第二轮。
但这一次,台下却罕见的没有多少嘲讽声。许多人看着他那满身伤痕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神复杂。能以炼气三层修为逼平四层,在五层手下撑过十数招,这已远远超出了他们对一个“废物杂役”的认知。
墨言默默走下擂台,捡起断刃,正准备离开这喧闹的广场。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墨言回头,只见孙淼去而复返,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师兄伤势不轻,尽快处理为好。”
墨言一愣,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目光,没有鄙夷,没有施舍,只有纯粹的善意。他心中微暖,接过药瓶,真诚道:“多谢孙师姐。”
孙淼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就在墨言也准备离开时,一位执事弟子忽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布袋。
“墨言,这是你的奖励。”
墨言诧异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二十块下品灵石!对于外门弟子而言,这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更何况他一个杂役,按理说第二轮就被淘汰,是没有任何奖励的。
“这……师兄是否弄错了?我才第二轮……”
那执事弟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公事公办道:“长老们念你表现尚可,以炼气三层修为逼平四层,特予额外嘉奖。收下吧。”
墨言握着那袋沉甸甸的灵石,怔在原地。
表现尚可……额外嘉奖……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听雪崖。
是因为……这身代表听雪崖的衣袍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握紧了灵石,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压在心底,对着执事弟子行了一礼,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喧闹的广场。
身后,是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一次,那目光中,轻视依旧有之,但更多的,是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个听雪崖的杂役,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而墨言的心中,变强的渴望,如同崖下不灭的冰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今日之败,他记下了。
终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