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叮——”

一声轻灵悦耳的脆响，如同玉罄相击，又似清泉滴落石上，在巨大的含元殿内悠然荡开，瞬间消弭了所有嘈杂。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

我端坐于殿内一侧，身上的服饰已是大变。不再是秦时冷硬的玄黑，而是一袭织金绣凤的赤黄圆领袍，宽博而华美。袍袖、衣襟处，金线织就的缠枝宝相花纹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流光溢彩。面前的棋盘也换过了，是温润的紫檀木所制，纵横十九道线条流畅如新。而上面的棋子，则换成了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和墨玉，莹润生光，触手生温。

对面，大唐的圣人——玄宗皇帝李隆基，正含笑拈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他身着明黄的常服，气度雍容，眉宇间是盛世的自信与从容。他并未立刻落子，而是姿态优雅地将棋子悬于棋枰之上，目光扫过殿内。

含元殿外，人声鼎沸。万国使臣身着各色奇装异服，操着各种腔调的语言，捧着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鱼贯而入。波斯的地毯、大食的琉璃、天竺的香料、拂菻的金器……光怪陆离的色彩和馥郁奇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充盈着这座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宏伟宫殿。胡旋舞娘急促的鼓点声、异域乐师奏响的奇异旋律、使臣们或惊叹或恭维的喧哗……这一切，都成了那枚悬而未落的白玉棋子最好的背景。

李隆基的目光最终落回棋盘，嘴角噙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微笑。他指尖微动，那枚白玉棋子稳稳落下，点在棋枰中央天元之位。

“啪。”

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沉雄气魄。

“天下归心，万邦来朝，”他朗声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外的喧嚣，“此乃天意，亦是我大唐气运所钟！”他微微侧首，看向侍立一旁、身着紫袍的重臣，“张卿，安西都护府新送来的捷报如何？”

那位被称作“张卿”的宰辅躬身应答，声音沉稳而洪亮：“回禀圣人，安西四镇奏捷！高仙芝将军引精兵翻越葱岭，大破勃律国，扬威绝域！吐蕃震慑，退避三舍！西域商路，畅通无阻！”

“好！”李隆基抚掌大笑，笑声爽朗，在殿宇高大的穹顶下回荡，“这才是煌煌大唐！四夷宾服，海晏河清！”他兴致高昂，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万国衣冠的盛景，“传旨，赐宴！朕要与诸国使节同乐！”

丝竹管弦之声骤然高起，悠扬华丽，瞬间压过了胡旋的鼓点。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奉上，宫娥彩女衣袂飘飘。整个含元殿，沉浸在一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致繁华之中。

我垂眸，看着棋盘上那枚落在天元之位的白玉棋子。它温润无瑕，在烛火下流转着柔和而尊贵的光晕，象征着此刻大唐无可置疑的中心地位。万国衣冠拜冕旒，八方珍奇汇长安。这是前所未有的盛景，是文明的光辉照耀四方的巅峰。

然而，指尖拂过华美袍袖上繁复的金线纹路，那触感依旧光滑柔软。可不知为何，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却悄然从衣料深处透出。袍服依旧华美，金线依旧璀璨，但那织金绣凤的赤黄锦缎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变得沉重、凝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绕，透不过气来。

这盘棋，已至中盘，看似处处占优，满盘生辉。可那落在天元、光芒万丈的白玉棋子，是否也正成为众矢之的？那繁盛到极致的丝竹管弦，是否会掩盖住远方传来的、微弱的金戈之声？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李隆基意气风发的面庞，越过殿内升腾的欢宴气息，望向含元殿外那深远无垠的夜空。繁华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如同最细微的冰针，悄然刺入这盛世的肌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