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

夕阳，一种混合着都市尘埃和工业废气的、浑浊的橘红色，无力地涂抹在冰冷的钢筋森林之上。

我坐在街心公园一张同样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面前，是一张同样材质、光可鉴人的不锈钢棋枰，光滑的表面清晰地倒映着上方扭曲变形的霓虹灯影——那些闪烁的、刺眼的、变幻莫测的广告牌，跳动着“金融”、“科技”、“全球化”、“消费”……之类的字眼，像一群躁动不安的电子幽灵。

身上的衣物，是一件样式极其古怪的“混搭”。外罩着一件洗得发白、肩头磨损严重的旧式靛蓝色土布褂子，针脚粗大，带着手工缝补的痕迹，散发着一种被遗忘的、乡土的陈旧气息。里面，却套着一件崭新的、化纤材质的黑色西装外套，袖口还留着商标，硬挺而廉价，散发着化学纤维特有的、略带刺鼻的气味。这两种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布料和时代印记，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强行拼接在一起，摩擦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异物感。

棋枰上，空荡荡的。纵横交错的线条在夕阳和霓虹的混合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廉价的白色塑料棋子，落在正中央的天元之位。它材质轻薄，颜色惨白，在光怪陆离的倒影中显得异常渺小、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扭曲的霓虹光影吞噬。

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永不停歇。汽车的鸣笛尖锐刺耳，如同永无止境的抱怨；手机外放的流行音乐混杂着粗俗的网络神曲，毫无旋律感地撞击着耳膜；远处建筑工地的打桩机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每一次都仿佛敲在心脏上；还有行人的高声谈笑、商贩的喇叭叫卖……各种频率、各种情绪的噪音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将我紧紧包裹，令人窒息。

那些丝线，我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来自那靛蓝土布褂子所代表的、沉重的、被快速遗忘的过往；来自那崭新西装外套所象征的、光鲜却浮躁、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在；来自这钢铁森林冰冷的规则；来自霓虹灯影下无数被物质欲望驱动的灵魂；来自空气中弥漫的、名为“效率”和“增长”的焦灼气息……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勒进我的指骨，也勒紧了我的心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