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天气多变,前一日还暖阳和煦,夜里却忽然起了风,带了凉意。
兰黛阁内,半夜时分,值夜的宫人听到小皇女云卿玥的寝殿内传来不正常的哼唧声。掌灯一看,只见小青青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一摸额头,滚烫!
宫男吓了一跳,连忙去禀报温砚卿。
温砚卿本就浅眠,闻讯立刻披衣赶来,看到女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小脸,心瞬间揪紧了!他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快去请太医!”他声音发颤,却极力保持着镇定吩咐道。
宫人急忙领命而去。
温砚卿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儿,在榻边急得团团转,用冷毛巾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青青不怕,父君在……父君在……”
小青青难受地哼哭着,往他怀里钻,声音都带着哭腔:“父君……难受……青青难受……”
女儿的每一声哭哼都像针一样扎在温砚卿心上。他眼睛通红,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青青还需要他。
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开方,叮嘱注意事项。温砚卿听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亲自看着宫人去煎药,又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喂给因为抗拒而哭闹的女儿。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异常冷静和有条理,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泛红的眼圈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惶与心痛。
七竹小心地提议:“温君,是否……禀报陛下一声?”
温砚卿喂药的手猛地一顿。
一年前那场风暴和随之而来的旨意,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陛下那双盛怒而失望的眼睛,那句“你怎么能拿青青的身体开玩笑”。
他猛地摇头,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有些尖锐:“不行!不准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一点风寒而已,不必惊扰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不能再……再让她以为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那巨大的恐惧和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他不能再让陛下有任何一丝误会,认为他又在利用女儿争宠,又在耍弄手段。他承受不起第二次那样的惩罚和冰冷的眼神。
于是,他硬生生将所有的担忧害怕和无助都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独自一人扛起了所有。他整夜未合眼,守在女儿榻前,一遍遍地换冷毛巾,测体温,喂水喂药,眼睛熬得通红,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小青青因为难受,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哭醒。温砚卿就抱着她,轻轻拍着,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声音沙哑而温柔:“青青乖,父君在呢,不怕……很快就不难受了……”
只有在女儿睡着的间隙,他看着那张因为病痛而皱起的小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才会无声地滑落几滴,又被他迅速擦去。
他不能倒下去,青青还需要他。
云宸昭是在次日清晨听太医例行禀报后宫贵人安康时,才得知青青昨夜突发高烧之事。太医一提,说小皇女已无大碍,温君照料得极为尽心。
云宸昭的心却猛地一沉!
高烧?昨夜?为何无人向她禀报?!
她立刻起身,甚至来不及更换常服,便疾步赶往兰黛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恐慌。
踏入殿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她一眼便看到太君也在,正坐在榻边,心疼地摸着青青还有些微红的小脸。而温砚卿则站在一旁,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不堪,显然是一夜未眠。
见到她突然闯入,殿内的人都愣了一下。
太君连忙起身:“陛下怎么来了?”
温砚卿更是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垂首行礼:“臣侍参见陛下。”声音干涩沙哑。
云宸昭的目光先是落在榻上似乎还在熟睡呼吸已然平稳的女儿身上,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半分,随即那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和担忧猛地转向了那个明显在躲避她视线的人。
她几步走到温砚卿面前,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格外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青青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朕?!”
温砚卿被她话语中的厉色吓得肩膀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嘴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一旁的太君看着心疼,忍不住开口帮腔:“昭儿,你吓到他了!砚卿他也是怕你担心,而且青青现在已经没事了……”
“朕问的是他!”云宸昭罕见地打断了太君的话,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温砚卿,“回答朕!为什么不让太医禀报?为什么不让七竹通知朕?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着?嗯?”
温砚卿被她逼问得无处可逃,瘦削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和疲惫!
他看着她,声音不大,但是带着嘶哑和绝望:“告诉了……”
“陛下难道不会以为……”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难以成句,却还是用力说了出来,“……我又在使手段争宠吗?!”
“就像一年前那样……用青青的身体……做借口?!”
太君倒吸一口凉气,再也说不出劝解的话。
云宸昭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看着温砚卿通红的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和绝望,看着他脸上那种“看吧,果然如此”的悲凉,一年前自己那震怒的指责和冰冷的惩罚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温砚卿!你怎么能拿青青的身体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争风吃醋,耍弄这种下作手段!”
怕她不信……怕她嫌弃…… 怕她再次……厌弃他。
这一刻,云宸昭所有质问的底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懊悔和锥心的疼痛。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呵,这不就是报应吗?这不就是……臣侍自作自受应得的报应吗?”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了下去,不再发一言。
太君在一旁听得眼圈都红了,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云宸昭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