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市中心医院光洁的玻璃幕墙上,留下扭曲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狰狞的泪痕。温念捏着薄薄一张纸,指尖冰凉,几乎感受不到那份重量。纸上的字,却沉得能把她整个人压进地底——晚期胃癌。字迹清晰,白纸黑字,冷得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走廊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腔,混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绝望的金属锈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视线有些模糊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如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突兀。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伯贤”。
温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接通电话。
温念喂?
她的声音尽力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边伯贤念念
边伯贤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带着一种惯有的、被众人簇拥的松弛感,
边伯贤晚上八点,金鼎会所,庆功宴。礼服我让陈明送回去了,熨一下,你穿那件墨绿的。
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口吻。没有询问,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十年了,她早已习惯这种模式——他是耀眼的星辰,她是围绕他运行、负责打理一切琐碎尘埃的卫星。
温念知道了
温念轻声应下,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边伯贤嗯,别迟到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模糊的笑语,似乎是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匆匆丢下一句:
边伯贤就这样,挂了
忙音瞬间响起,果断干脆。
温念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啪作响,像是在嘲笑着什么。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窗,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
十年。
从边伯贤还是个在练习室挥汗如雨、眼神却亮得惊人的青涩少年开始,她就陪在他身边。看着他跌跌撞撞,看着他崭露头角,看着他一步步攀上娱乐圈那光芒万丈却冰冷刺骨的顶峰。她是他的影子,是他最隐秘的后盾,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却也是他必须深深藏在阴影里、不能见光的“污点”。
为了他所谓的“事业”,为了那个“顶流”的虚幻王座,她心甘情愿地隐没在黑暗中。挡掉那些不怀好意的灌酒,在深夜的练习室或片场外默默等待,熨烫好他每一件需要光鲜亮丽出现在镜头前的衣衫,打理他庞大而复杂的行程和生活琐事,像一个精密运转、永不出错的机器。
十年光阴,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与力气,只换来一张轻飘飘的、宣告她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纸。
温念收回手,指尖冰凉。她没有带伞。雨点密集地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走进雨幕里,朝着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走去。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身体深处,那蛰伏的、名为“晚期”的怪物,仿佛被这冰冷的雨水唤醒,隐隐地、钝钝地撕咬起来。
回到那间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宽敞却空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家”,温念径直走向衣帽间。那件墨绿色的丝绒礼服被精心地挂在防尘罩里,像一件等待被瞻仰的艺术品。她取下它,指尖拂过冰凉顺滑的丝绒表面。这颜色衬得他舞台上的皮肤格外耀眼,他曾说过一次。
熨斗预热时发出轻微的嗡鸣。温念熟练地操作着,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眼前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她湿透的身影,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脸色灰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被十年隐婚和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影子,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弯下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熨衣板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
温念嗬……
压抑的痛呼从齿缝间挤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今晚是他的庆功宴,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他需要她,需要她得体地站在他身边,扮演那个完美的、无声的背景板。
温念撑起身,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里那只疯狂撕咬的怪兽。她重新拿起熨斗,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熨烫好礼服,换上它。墨绿的颜色衬得她此刻的脸色更加惨白,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偶。她对着镜子,用苍白的粉底尽力盖住脸上的灰败,刷上腮红,涂上口红。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一点人形,只是那双眼,依旧空洞无物,像蒙着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
她提前到了金鼎会所。巨大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衣香鬓影,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炫目的光点。音乐、笑语、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合着昂贵的香水和食物气味,织成一张华丽而喧嚣的网。温念像一尾沉默的鱼,悄然滑入这沸腾的海洋。
她很快找到了人群的中心——边伯贤。他穿着一身高定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被无数的镜头、话筒和谄媚的笑容层层包围。他正与一位业内大佬谈笑风生,眉眼飞扬,意气风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无与伦比的魅力。他是天生的焦点,是这片名利场里当之无愧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