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锈蚀的消防梯不断滴落，在积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男人蜷缩在防火梯平台的阴影里，浑身湿透，却对寒冷毫无知觉。他只知道一件事——有人要杀他，而他不知道原因。
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颤抖的双手。在那短暂的光明中，他看见自己指缝间的暗红色痕迹。是血，但不是他的。他的衣服上没有伤口，只有陌生人的血迹。
又一记闪电，这次他瞥见了手腕内侧的数字：EC-72。像是被烙上去的，但触摸时却没有任何凸起感。这不是纹身，更像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身份标记。
记忆像被撕碎的照片，只有零星碎片。一个女人的笑声，突然被枪声打断。金属门上深深的爪痕，仿佛被什么非人的力量撕裂。警报声嘶鸣，红光旋转着照亮走廊。然后就是奔跑，无止境的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只知道必须逃离，必须活下去。
雨声中混入了别的声音。靴子踏在水洼中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他们来了。
男人屏住呼吸，向后缩进更深的阴影中。两个身穿黑色战术服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们的动作专业而协调，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开火。不是普通警察，更像是特种部队。
“信号最后出现在这个区域。”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分头搜索，他不可能走远。”
男人看着其中一人向他的方向走来，心跳如擂鼓。无处可逃，他正处在离地四层楼高的平台上。下面是人，上面是屋顶，但中间毫无遮蔽。
就在黑衣人的视线即将扫到他藏身之处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垃圾桶被撞翻，一只野猫惊慌地窜出。两名黑衣人立刻转向声音来源。
短暂的分心，但足够了。
男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到达屋顶。雨水让石棉瓦屋顶变得湿滑，他踉跄着向前跑，寻找另一侧的逃生路线。街对面有一栋稍矮的建筑，屋顶上满是空调外机和各种管道。距离太远，不可能跳过去。
身后的防火梯传来金属摩擦声。他们上来了。
绝望中，他的目光落在屋顶边缘的一架维修梯上。梯子被锁住了，但锁已经锈迹斑斑。他用力一踹，锁应声而开。梯子向下延伸，通向一条狭窄的后街。
男人迅速下降，落地时一个翻滚减轻冲击。刚站起身，头顶就传来喊声：“发现目标！后街，向西移动！”
他拔腿就跑，转过一个拐角，却猛地停下。死胡同。三面高墙，无处可逃。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背靠墙壁，准备做最后的抵抗，尽管手无寸铁。
忽然，旁边一扇看似废弃的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门后闪烁，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如果想活命，就快点进来。”
没有时间犹豫。男人侧身挤进门内，铁门随即关上，插销被轻轻拉上。
门外，脚步声戛然而止。 “信号消失了。”一个声音困惑地说。 “不可能，继续搜索。他一定就在附近。”
门内，男人背靠着冰冷墙面，在黑暗中大口喘气。一股霉味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鼻腔。
一盏小灯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救他的是个驼背老人，满脸皱纹，右眼戴着放大镜片，看起来像是某种钟表匠或工程师。
“他们为什么追你？”老人问道，一边从工作台前挪开身子。台上散落着各种精细工具和电子元件。
“我不知道。”男人老实回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人凑近打量他，突然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标记。“EC-72...”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你认识这个标记？你知道它代表什么？”男人急切地问。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给他一面破镜子。“先看看你自己吧。”
男人接过镜子，在昏暗光线下端详自己的脸。陌生。完全陌生。深色头发，眼睛因为紧张而大睁，下巴线条坚硬，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这张脸没有任何熟悉感，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谁？”他喃喃自语。
“更准确的问题是，你是什么。”老人转身在杂乱的工作台上翻找着什么，“EC代表‘回声计划’，数字72是你的批次编号。他们是军方黑色项目的产物，据说已经全部销毁了。”
男人放下镜子：“什么项目的产物？我不明白——”
他的话戛然而止。老人的工作台后面挂着一块小白板，上面写着些技术公式和图纸。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内容，大脑自动开始解析：非线性微分方程、量子算法结构、神经网络的拓扑优化...他不仅理解这些复杂概念，甚至能看出白板上一处计算错误。
“你发现了。”老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知识还在，只是记忆消失了。这就是回声计划的特点。他们复制某个人的专业知识和技术，植入改造过的大脑中，创造活体知识库。”
突然，门外传来动静。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高频嗡鸣声，几乎超出人类听觉范围。
老人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们已经不用普通士兵了。暗影猎手来了，我们得立刻离开！”
“暗影猎手？”
“专门设计来追捕回声单元的生物机械体。门挡不住它们太久。”老人已经打开地板上的暗门，露出一段向下的阶梯。“快！”
就在这时，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三根闪着金属寒光的利爪穿透了钢板，像切纸一样划开一道口子。一只非人的眼睛从缝隙中向里窥视。
男人毫不犹豫，跟着老人钻入地下通道。身后传来铁门被彻底撕开的声音。
通道狭窄而曲折，满是灰尘。老人移动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显然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我们去哪？”男人边跑边问。
“我的安全屋，希望还能赶得上。”老人回答，“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停下来。如果你能逃脱，去找莉娜· Petrova博士，她是回声计划的原始设计师之一，也许能帮你。”
“为什么帮我？”
老人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EC-19，第一批成功单元。他们以为我早在五年前的‘清理行动’中死了。”
身后通道中传来金属刮擦墙壁的声音，暗影猎手追上来了。
“就快到了！”老人喊道，推开前方一扇栅栏。
他们冲进一个地下仓库模样的空间。老人迅速在墙上的控制面板输入代码，一道防护钢板从上方落下，封住了通道入口。
暂时安全了。
男人靠在墙上喘气，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个装备齐全的避难所，有生活区域和各种电子设备。
老人走向一个控制台：“我需要知道你携带的是什么信息，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要抓回你。把手放在这个传感器上。”
男人照做了。平台发出微光，扫描他的生物信号。屏幕开始滚动数据流，突然，警报声响起。
“不可能...”老人震惊地后退一步，“你不是普通回声单元。你是原型体，携带‘潘多拉密钥’——能够关闭所有回声单元和与之联网的军事系统的终极指令。”
控制台突然火花四溅，一道黑影从通风管突入，以惊人的速度扑向老人。男人只来得及看到金属利爪的寒光一闪。
老人倒地，胸口出现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暗影猎手——一个融合了有机体和机械的可怖造物——转向男人，它的光学传感器发出红光。
男人本能地后退，手在工作台上摸索，抓住了一件金属工具。就在暗影猎手扑来的瞬间，他侧身闪避，同时将工具狠狠插入生物机械体背部的一个接缝处。
暗影猎手发出刺耳的电子尖啸，暂时瘫痪。男人没有犹豫，拉起受伤的老人向另一个出口跑去。
“来不及了...”老人喘息着说，鲜血从嘴角流出，“听好，去流星街找剃刀，他能带你去见Petrova博士。记住，密钥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老人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个数据芯片塞进男人手中，然后推了他一把：“走！我会拖住它！”
男人被迫穿过一道安全门，门在身后关闭。最后一眼，他看到老人按下某个按钮，整个安全屋内电光四射。
门外是城市的地铁隧道。男人沿着轨道狂奔，听到身后传来爆炸的闷响。他的救命恩人，同为回声单元的EC-19，为了给他争取时间牺牲了自己。
远处传来地铁的轰鸣声。男人迅速做出决定，跳下轨道，躲入检修洞内。列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流泪。
在列车声中，他隐约听到一段旋律，简单而熟悉。记忆碎片突然浮现：一个哼着这段旋律的女人，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浇花。她转过头，微笑着呼唤一个名字...
“艾伦。”
是他的名字吗？他不能确定。但这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
列车过后，他从藏身处爬出，沿着隧道前行。最终，他找到一个通往地面的维修梯，爬回了雨夜中的街道。
现在他有名字了——艾伦。有目的地——流星街，找一个叫剃刀的人。还有一个使命——找到Petrova博士，解开潘多拉密钥的秘密。
雨渐渐小了。艾伦拉起兜帽，融入稀疏的人群中。每一声警笛都让他紧张，每一个路人的目光都像是潜在的威胁。
在街角，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正在播放新闻：“军方宣布将于下周测试新型防御系统...”
当新闻主播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艾伦突然僵住了。他认识这张脸。在记忆碎片中，这张脸出现在不同的背景下：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站在某个控制室中，冷静地观察着隔离舱内的某个东西——或者说，某个人。
新闻字幕显示：“科技部部长威尔逊·Gray博士今日表示...”
Gray博士。这个名字让艾伦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
广告牌闪烁的光芒中，艾伦注意到街对面有两个穿着风衣的人正注视着他。他们的站姿太过笔挺，眼神太过专注。
艾伦转身快步离开，感觉到那两人跟了上来。他的心跳加速，目光搜索着任何可能的逃生路线或藏身之处。
在一家关闭的店铺玻璃反射中，他看到那两人正在无声地交流，手放在耳边——无疑是在用隐藏的通讯设备。
前面是城市的老区，街道错综复杂，被称为流星街的边缘。如果他能够到达那里，也许有机会甩掉他们。
艾伦加快脚步，然后突然拐进一条窄巷。他开始奔跑，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
转过一个拐角，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死胡同。但这次，墙上有一道防火梯，只是最低的一段距离地面太高，够不着。
追兵已经接近。没有时间犹豫了。
艾伦后退几步，全力前冲，蹬墙向上跃起。手指勉强勾到了梯子边缘，他用力引体向上，爬上了防火梯。
就在他向上爬的时候，下面传来一个声音：“站住！否则开枪了！”
艾伦没有停止。一声消音武器的轻响，子弹打在他身边的砖墙上，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
他爬到屋顶，继续奔跑，跳跃过一个又一个屋顶间隙。追兵仍然跟在后面，惊人的敏捷。
到达最后一栋建筑，下面是一条繁忙的夜市街道。无处可去了。
追兵从后面逼近。艾伦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他跳了下去。
落入人群中，他撞翻了一个摊位，水果滚得到处都是。人们尖叫着四散避开。艾伦挣扎着站起来，混入慌乱的人群。
在街的另一端，他看到了一个标志：“流星街”。再回头，追兵正在屋顶上搜寻他的踪迹。
艾伦拉起兜帽，低头走进流星街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这里的灯光昏暗，街道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墙上满是涂鸦，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食物、垃圾、臭氧和未知的化学物质。
他暂时安全了，但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艾伦靠在墙上喘气。他从口袋中取出老人给的数据芯片。芯片上有一个微小的标记：LP。Lina Petrova？
“嘿，你看起来像是遇到了麻烦。”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艾伦迅速转身，摆出防御姿势。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从黑暗中走出，双手举起表示无害。“放松，老兄。我只是想说，你脸上的伤口需要处理。而且，你看起来完全迷路了。”
艾伦犹豫着。他能信任这个陌生人吗？
女孩微笑道：“我叫米科。如果你想在流星街找到什么，或者躲开什么人，我可以帮忙。当然，是有偿的。”
艾伦审视着女孩。她眼神机灵，看起来像是街头长大的孩子。也许她真的能帮上忙。
“我在找一个人，叫剃刀。”他谨慎地说。
米科的眼睛微微睁大：“剃刀？老兄，你要么是非常幸运，要么是自寻死路。不过有意思。”她歪头打量艾伦，“跟我来，我知道哪里可能找到他。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知道哪里可能找到你。”
艾伦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信任这个女孩。
米科转身领路，带着他深入流星街更加错综复杂的深处。艾伦跟着她，手中的芯片紧握在手心，不知道这个剃刀是敌是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走向另一个陷阱。
但他知道一件事：他必须找出真相，关于自己，关于潘多拉密钥，关于那个在记忆碎片中呼唤他“艾伦”的女人。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