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吐症（下）

许星逸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温暖中慢慢浮起的。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他听到了仪器平稳的滴滴声，还有一道压抑着、却依旧清晰的呼吸声，就在耳边。那呼吸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珍宝是否还在。

然后是嗅觉，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的薄荷清香，是罗思源常用的沐浴露味道。这味道曾是他无数个深夜里，隔着一张床铺，贪婪呼吸的、带着苦涩甜意的慰藉。

许星逸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露水打湿的蝶翼，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罗思源放大的脸。他靠得很近，近到许星逸能看清他眼底浓重的青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疲惫、担忧，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深情。那不再是队长看向队员的眼神，而是一种……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的眼神。

“队长……”许星逸的嗓子干得像被火燎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生锈的风箱里挤出来的。

“我在。”罗思源立刻回应，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却又强行压低，怕惊扰了这份脆弱。他伸出手，却又克制地停在半空，指尖蜷缩了一下，最后只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许星逸冰凉的手背，“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笨拙的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许星逸看着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朵刺目的血花，罗思源震惊的眼神，清融冰冷的话语，还有他昏过去前，耳边那句近乎誓言的“求你了，星逸，别丢下我”。

是梦吗？是濒死前，大脑为他编织的、最残忍也最仁慈的幻觉？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喉咙里那熟悉的、毁灭性的痒意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他看着罗思源，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那情绪太重，重得让许星逸心慌。

“你……”许星逸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他是不是知道了？问他是不是同情？还是问他，是不是要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开始躲着他了？每一个可能，都像一把刀，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

看到他眼中的迷茫和退缩，罗思源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许星逸在害怕，害怕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刺向他的刀。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他拒绝后的、比死亡更漫长的绝望。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所有的解释，在许星逸咳出的那朵血花面前，都显得轻飘飘。

罗思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俯下身，一只手温柔地捧住许星逸苍白消瘦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皮肤，那触感让他心头发颤。

许星逸的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能清晰地看到罗思源颤抖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角。那气息里，有他熟悉的薄荷味，还有一丝……属于罗思源自己的、让他心悸的味道。

“星逸，”罗思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看着我。”

许星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锁住，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水汽，像蒙着一层雾的湖面。

然后，在许星逸震惊的目光中，罗思源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轻轻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无比轻柔的吻，带着薄荷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罗思源自己的味道。他的嘴唇只是温柔地贴着许星逸干裂的唇，没有深入，没有掠夺，只有无尽的珍视和安抚。那触感像羽毛，像晨露，却带着一种足以燎原的热度，瞬间点燃了许星逸冰封的感官。

许星逸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炸开。

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虚弱，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片温热的触碰上。他暗恋了两年的人，他以为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此刻正在亲吻他。这不是梦，梦没有这么真实的触感，没有这么……滚烫的心跳。

罗思源感觉到身下的人浑身僵硬，他微微退开一些，额头抵着许星逸的额头，鼻尖相触。他看着许星逸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蓄满了水汽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星逸，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道歉，声音里满是悔恨，“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瞎子。我喜欢了你两年，却一直把你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我看着你为我做所有事，享受着你的好，却愚蠢地以为那只是队长的特权。”

他捧着许星逸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更不是拒绝。我爱你，许星逸。是那种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赢下所有比赛，想牵着你的手走一辈子的爱。”

“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别再用你的命去赌一个我根本不知道的答案了。从现在开始，换我来走向你。”

许星逸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这不是绝望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而是积压了两年多的委屈、思念和不敢言说的爱，在这一刻尽数决堤。每一滴泪，都像是在洗刷着他灵魂深处的孤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那熟悉的痒意似乎又要涌上来，但这一次，却被一种更强大的、从心底涌出的暖流压制了下去。那暖流源自罗思源滚烫的胸膛，源自他深情的告白，源自那个小心翼翼的吻。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咳出那代表绝望的花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环住了罗思源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吻了过去。

这个吻不再轻柔，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和孤注一掷的勇敢。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藏在阴影里的暗恋者，他在用尽生命告诉眼前这个人——我听到了，我信了，我也爱你。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给病房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床头柜上，那个装着几朵小白花的玻璃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它们是许星逸无声的过去，是他在黑暗中独自绽放的、带着血痕的告白。而此刻唇齿间的温热，是他触手可及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花吐症的根源，从来不是得不到回应的爱，而是那份爱意无处安放的绝望。

现在，他的爱，有了归宿。那归宿，就是他怀中这个同样在颤抖的、笨拙地回应着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