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皮屋顶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旧纸张的霉味、纸箱板的纸浆味,还有墙角地漏反上来的淡淡腥气,像被遗忘了很久的秘密,闷在逼仄的空间里发酵。光柱从铁皮的破洞里斜斜插进来,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翻滚,像一群躁动不安的虫子。
林宇把《星象与古代祭祀考》往陈风面前推了推,指腹蹭过书脊磨损的布面,那里的金线已经氧化发黑。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仓库外偶尔驶过的货车轰鸣声盖过:“你看这插图,领口的螺旋符号,袖口的三条流苏……是不是和报纸上的服饰一模一样?”
陈风的目光落在插图中央的人影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用旧了的打火机,用金属壳子刮了刮纸面——那手绘的线条很深,像是用蘸了墨的尖锥刻上去的,边缘还洇着淡淡的褐色,不知道是年代久远的水渍,还是别的什么。“这书是图书馆处理的旧书,”他指尖点了点夹在书页里的借阅卡,卡片边缘已经脆得像枯叶,“你看这日期——民国三十一年七月十六,刚好是老报纸上那场‘灾难’发生的前三天。”
林宇的呼吸顿了一下,后背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纸箱,发出“哗啦”一声轻响。他慌忙扶住箱子,箱角的灰尘簌簌落在他的牛仔裤上,留下一片灰痕。“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当年就研究过这场祭祀?”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那本老报纸上有他的照片,而这本旧书又指向了同一事件,这巧合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不止研究。”陈风突然翻到书的扉页,那里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笔迹潦草得像在发抖,墨色深得快要透纸而过:“祂的眼睛在雾里,钥匙在凡人手中。”他用指甲在“钥匙”两个字上划了划,抬眼看向林宇,目光沉沉的,“你那部手机,砸向怪物时屏幕是不是亮得特别厉害?”
林宇猛地想起工厂里的场景——当时手机屏幕上的符号像活过来一样扭曲,幽光甚至映亮了怪物黏糊糊的触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机身冰凉,仿佛还残留着那天的寒意:“你是说……手机就是‘钥匙’?”
“不知道,但肯定有关联。”陈风把书合上,封面的烫金标题在光线下泛着暗淡的光泽,“苏瑶说她有渠道,说不定她能查到这本旧书的借阅记录。”
话音刚落,仓库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之前黑衣人的沉重步伐——那些人走路带着皮革摩擦的闷响,像拖着锁链;这脚步声很轻,更像是软底鞋踩在碎石子上,还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显然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陈风的反应比林宇快得多,他几乎是瞬间按住林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宇踉跄了一下。两人同时蹲下身,躲到堆成小山的纸箱后面。纸箱堆得不稳,最上面的一个晃了晃,几本书滑下来,砸在铁皮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林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和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莫名合拍。他悄悄从纸箱缝里往外看,只见铁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影子探了进来——是苏瑶的职业装裙摆,米白色的,边缘沾着点泥渍,显然是跑了不少路。
“林宇?陈风?”是苏瑶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尾音还有点发颤,“我甩掉他们了……在后厨看到你们往这边跑了。”
陈风没有立刻应声,他的手还按在林宇的胳膊上,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一种紧绷的警惕。直到苏瑶又喊了一声,他才低低地应了句:“这边。”
苏瑶推门进来,阳光跟着她的身影涌了进来,照亮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她反手带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的眼睛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血丝。“那些黑衣人……”她抹了把脸,手背上沾了点灰,“是‘守秘者’的人,我之前调查时见过他们的标记——风衣内衬有个章鱼触手的刺绣。”
林宇从纸箱后站出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守秘者?就是日记里说的那个组织?”
“对。”苏瑶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地上的旧书,眼睛突然亮了,“你们找到东西了?”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拿起《星象与古代祭祀考》,手指刚碰到封面就顿了一下,“这书……我在市图书馆的禁书区见过目录,但管理员说早就遗失了。”
陈风突然开口,声音冷不丁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仓库?”
苏瑶翻书的动作停了,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我看到你们冲进这条巷子了,这附近只有这一间仓库……”
“你跟踪我们?”陈风往前迈了一步,他比苏瑶高出一个头,阴影落在她脸上,带着压迫感,“从咖啡店开始,你就知道会有黑衣人来?否则为什么提前设紧急联络信号,还刚好把资料塞给林宇?”
林宇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咖啡店的细节——苏瑶的反应确实太快了,快得像早就预料到会出事。他看向苏瑶,心里突然有点发堵。
苏瑶的脸色白了白,她把书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纸箱,几本旧书散落出来,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印着和苏瑶笔记本上相似的螺旋符号。“我没有跟踪!”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被质疑的激动,“我调查守秘者很久了,他们的作风就是这样——在人多的地方试探,再在偏僻处动手!我只是……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那这本旧书呢?”陈风捡起地上那本有螺旋符号的书,举到苏瑶面前,“你笔记本上画过一样的符号,别告诉我这也是巧合。”
苏瑶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别过脸,看向仓库角落堆积的旧家具,那里有一张掉了漆的木桌,桌腿上刻着模糊的花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我爷爷……曾经是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学者。他在我小时候就失踪了,只留下一本笔记,里面全是这些符号。”她顿了顿,声音发哑,“我当记者,调查这些事,就是想找到他失踪的真相。”
林宇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自己房租涨价时的无助——那种被未知裹挟的感觉,和此刻的苏瑶或许有点像。他碰了碰陈风的胳膊,小声说:“她刚才帮我们引开了黑衣人,要是真想害我们,没必要冒险。”
陈风的目光在苏瑶和林宇之间转了转,最终收回了举着书的手,只是脸色依旧没缓和:“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如果让我发现你隐瞒了什么……”
“我不会。”苏瑶打断他,转过身重新捡起《星象与古代祭祀考》,手指在扉页的字迹上轻轻摩挲,“这本书记载的祭祀仪式,需要‘钥匙’来开启祭坛。如果手机真是钥匙,那守秘者肯定会不择手段抢过去。”她抬眼看向林宇,眼神里带着一种林宇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而且书上说,‘钥匙的持有者,会成为祂的容器’……”
“容器?”林宇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感觉那冰凉的机身像一块烙铁,“什么意思?”
苏瑶还没来得及回答,仓库的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哐当”一声巨响,铁皮门撞在墙上,震得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站在门口,帽檐下的眼睛闪着冷光,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甩棍,棍身映着外面的阳光,泛着森冷的金属色。
为首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找到你们了。”
陈风立刻把林宇和苏瑶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则挡在前面,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林宇看着那三人一步步逼近,感觉喉咙发紧——这次,他们好像真的没地方可躲了。苏瑶突然抓住林宇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声音压得极低:“书里说,仓库后面有个地窖,入口在那张木桌下面!”
那张掉了漆的木桌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角落,桌腿上的花纹在阴影里扭曲着,像在无声地招手。可黑衣人已经走到了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甩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风突然大喝一声,朝着左边的黑衣人扑了过去,匕首寒光一闪。林宇趁机拽着苏瑶往木桌跑,可没跑两步,就被右边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那人伸手抓向林宇的衣领,林宇下意识地侧身躲开,怀里的旧手机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屏幕在落地的瞬间亮了起来,幽光映亮了黑衣人的脸——那张脸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穿行。
林宇吓得浑身一僵,忘了躲闪。就在这时,苏瑶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喷雾罐,对着黑衣人的脸狠狠按下——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后退了几步。
“是防狼喷雾,快走!”苏瑶拽着林宇冲到木桌前,两人合力掀开沉重的桌面,露出下面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陈风也趁机摆脱了缠斗,踉跄着跑过来:“快下去!”
林宇先跳进地窖,苏瑶紧随其后,陈风刚要跳,却被那个捂着脸的黑衣人抓住了脚踝。他咒骂一声,反手用匕首刺向那人的手臂,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纵身跳进地窖,同时把木桌狠狠拉回原位。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只有头顶木桌的缝隙里,透进一点点微光,还有黑衣人愤怒的砸门声。地窖里弥漫着湿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林宇能听到苏瑶的喘息声,还有陈风粗重的呼吸,以及……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现在怎么办?”林宇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飘,他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
苏瑶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四周——地窖不大,墙壁是夯实的泥土,角落里堆着几个破陶罐,而林宇手按的那块石头上,赫然刻着和旧书扉页上一样的螺旋符号。
陈风的目光落在符号上,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苏瑶,刚才……抱歉。”
苏瑶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没事,换作是我,也会怀疑。”她顿了顿,用手电筒照了照符号,“不过现在,我们可能得一起弄明白,这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林宇看着那块刻着符号的石头,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觉得——他们躲进的不是避难所,而是另一个更深的谜团里。而这个谜团,似乎正一点点把他们三人缠得更紧。
头顶的砸门声渐渐停了,可一种新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头,“沙沙,沙沙”,缓慢而执着,仿佛就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