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个人演奏会。她捏着邀请函,提着礼服进演艺厅。
前台报幕声钻入耳道,她深吸一口气,裙摇曳地,走向那片被灯光炙烤的舞台。鞠躬,坐下,开琴盖,抬手、落下。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她先弹了练习曲,技巧精准,音色干净。接着的,是《月光奏鸣曲 第一乐章》。她想起那节课,老师覆在她手背的温度,以及那句“将汹涌的情感沉进海底”。此刻,她的心跳依旧过火,但每一个分解和弦都变得深邃而克制,情感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旋律下汹涌,不再是慌乱,而是某种强大的、内蕴的力量。
她感到老师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像定住了她这艘在音乐极其情感海洋里或许会迷失的小船。
最后,是巴达捷夫斯卡的《少女的祈祷》。
前奏响起时,场内格外安静。宁儿半阖上眼,注入了少女全部的心事——
我在病危前谱曲,她会在床边为我修改么?
她要走了,她要死掉了,我又会如何?
那些仰望、颤抖、自鄙、渴望,那些被称作“肮脏”却无比真实的恋慕,还有…告别。她在祈祷上帝成全她,她在向台下的某人倾诉。音符带着温热的体温,缓缓地流淌,淌出血红色的痛楚来。
旋律很自由,叙事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她仿佛在用琴键描绘一个人的身影,用渐强表达无法遏制的靠近,用渐弱诉说不得不保持的距离。
高潮部分,情感累积到极致,那不再是哀婉,而是宁儿式的、近乎绝望的绚烂爆发,如同所有压抑的情感盯准了某个出口。然后——
戛然而止。
如同那次发给老师的音频一样,在一个并非原谱休止的地方,一切声响骤然消失。
宁儿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她不敢睁眼,不敢去看老师的表情。
一秒。两秒。
掌声如同迟来的潮水,猛地爆发开来,热烈、持久,夹杂着惊叹。但她充耳不闻,她的整个世界都聚焦在那个第三排的座位上。她缓缓睁开眼,望过去。
老师没有鼓掌。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只手微微抬着,指尖抵着下唇,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秋的湖,里面有震动,有欣赏,有一种近乎…疼痛的了然。
她们的目光穿越灯光和人群,短暂地交缠。
宁儿看见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那一刻,宁儿知道,她听到了。所有藏在音符背后的秘密,她都完整地接收到了。
后台。宁儿卸下了部分妆容,心脏仍在余震中嗡鸣。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进来祝贺的人被她礼貌地应付过去。她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又像是在期待一个奇迹。
门被轻声推开。
“老师……”宁儿的声音有些干涩。
“弹完了?”老师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我……我把想说的,都弹出来了。”宁儿抬起头,倔强地迎上她的目光,“好的,坏的,都给您了。”
老师沉默了片刻,忽然弯下腰,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宁儿。
宁儿怔怔地接过,打开。深蓝色丝绒衬里,躺着一支精致的钢笔,笔身线条流畅,透着光泽。
“录下来的音频,我会拿去处理,以后可以留作纪念。”老师语气平常,仿佛送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笔是希望你……不止会用琴键说话。”
宁儿握紧了盒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老师向前一步,距离比平时授课时稍近。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弹她的额头,而是用指背,非常轻地,拂过宁儿因为长时间演奏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宁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叫苏婕。”
说完,她后退一步,“好好休息。下节课教你点别的。”她转身,手指搭上门把。
“苏婕!”宁儿猛地站起来,脱口喊道,“啊,抱...抱歉。”
苏婕的手顿了顿。她转过身,挑眉看宁儿,那双潭水似的眼里,掠过一阵波澜。她唇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道:“王宁儿,……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