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几天，宁儿满脑子都是那句低哑的“我的名字，爱怎么叫怎么叫。”
她只好练快歌，快得能忘记那份躁动，快得忽略照片网上的苏婕。那支录音钢笔启动了又关掉，取出来了又摆回去。
那个眼神，连同那句“大逆不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其实...不排斥这份情感吗？宁儿微微喘息着，花洒的冷水浇透了身体，她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关上花洒。
几天后的课程，是要学德彪西的《月光》。
宁儿的指尖略显滞塞，不是过于直白，就是过于缥缈。
苏婕坐在茶桌旁，轻轻敲打着节拍，眉头微蹙。她没有出声打断，直到宁儿越来越受不了。数个错音后，手指尴尬地悬在半空。
“不对。”苏婕抿了一口茶，“这样的的月光……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宁儿的心猛地一沉，某份倔强被挫败压倒了。她转过头，专注地望向那个气定神闲喝茶的人，执拗地开口：“苏婕，既是我的月光死了。那该怎么弹？”
苏婕顿了一顿，被直呼大名的行径烫到了。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宁儿脸上。几秒后，她轻笑了一下，带着某种了然和危险的兴趣。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钢琴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引导手型或力度，而是直接俯身，手臂从宁儿身后环过来，几乎是将宁儿笼罩在怀里。她的气息瞬间将人包裹，淡淡的茶香并着体温覆过来。
“像这样。”
她的手指带着宁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力道不重，却完全主导了节奏和触键的方式。乐音流淌出来，鲜活、流动，仿佛真的有月亮在琴上跳跃、流淌、弥漫。
宁儿脸上浮现出了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背后贴近的温暖，和耳畔那低哑的指令上。她的手指完全交由苏婕掌控，被动地跟着那轻柔却坚定的引导。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懂了吗？”她问。距离太近，宁儿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自己的倒影。
宁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胡乱地点点头。“自己试一次。”苏婕退了几步，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距离感。
宁儿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她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回忆着刚才苏婕带动她的感觉，回忆着那份呼吸和流动。她再次弹奏。
这一次，虽然依旧生涩，但旋律明显活了过来，有了朦胧的层次和光影的变化。
“嗯。”苏婕笑起来，“有进步。”
课程结束，宁儿收拾好东西，心跳依旧有些乱。她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看向那个重新埋首于乐谱中的身影。
“苏婕，”她又叫了一次这个名字，这次声音放低了，却依旧清晰，“下次课……我会弹得更好。”
“嗯，小火山。”苏婕懒懒地丢回一个称呼，撞得宁儿震了一震。
苏婕的世界是安静了，接下来的几天宁儿像座活火山。她一而再再而三想找回苏婕引导下的流动与呼吸，却总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岩浆似的温度。她越是冷静，热度越是侵略她的每一个音符。
她反复摩挲着录音笔，却在说出第一个字时仓促关掉。“苏婕，我好像快要烧起来了……”“那个外号，究竟什么意思？”
最终，她紧紧攥着笔，什么都没有录。仿佛正抓着苏婕留下的一点点痕迹。
再次去上课时，宁儿直白道：“苏婕……苏婕老师。教我安静下来。”
宁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绷紧的琴弦被轻轻拨动后残余的嗡鸣。她坐在琴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困兽。
苏婕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看着宁儿，目光从她微红的耳廓滑到她因用力握着而指节发白的手，最后停留在她微微起伏的、试图压抑急促呼吸的胸口。
半晌，苏婕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像羽毛，搔刮着宁儿敏感的神经。
“小火山要安静么？”她踱步到宁儿身边，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要么彻底沉睡，要么彻底爆发……”
“音乐不拒绝热量，但拒绝失控。你要学的不是熄灭它，而是驾驭它。”她的指尖隔空点了点宁儿的心口，“让你的火山，为你所用，而非将你焚毁。”
“我……该怎么做？”宁儿的声音微弱。
“闭上眼睛。”苏婕命令道。
“现在，”苏婕的声音更近了点，“让你的手指记住这种心跳的节奏，把它当成你音乐里的低音部，是……旋律的……推动力。”
“然后，在上面，”苏婕继续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构建你的月光。用你的控制和技巧，去构建旋律。让地火成为月光的根基。”
宁儿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她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不再试图强行压制那份躁动，而是去感受它，引导它。
“试一下。”苏婕退开一步，“弹给我听。带着你的火山，弹奏月光。”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变得冰冷。她先是放任自己感受那份心跳，感受血液里奔流的热度，然后，将这躁动的能量沉下去，沉为低音支撑。接着，她的另一只手，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开始勾勒德彪西那飘忽而梦幻的旋律。
底层是隐而不发的、涌动的热力，上层是清冷皎洁、变幻莫测的月光。两者交织，竟让这首曲子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而充满张力的生命力。
她依旧弹得不完美，依旧有瑕疵，但她的叙事感出来了，一种属于王宁儿的、混合了冰冷与炽热的独特叙事。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向苏婕。
苏婕只是站在琴边，垂眸看着她。“你看，”她说，“火山与月光，可以共存。甚至……相得益彰。”
宁儿仰着头，看着光晕中的苏婕，看着她淡色的、总是说出或严厉或意味深长话语的唇。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想靠近，想确认，想触碰那份刚刚给予她力量和肯定的存在。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渴望几乎溢了出来。
苏婕显然读懂了。她的眼神深了些，那里面翻涌起一些宁儿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她微微倾身，距离拉近，近到宁儿能数清她低垂的眼睫。
苏婕的指尖抬起，非常非常轻地，碰了一下宁儿的下唇。那触碰一瞬即逝，冰凉而柔软，像一片真正的月光落下，却带着足以点燃一切的小火花。
“这里的安静，”苏婕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最隐秘的低语，只有宁儿能听见，“需要你自己找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