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挽住宁儿的腰,双手这么一举,抱着她原地转圈。“啊!”宁儿短促地惊叫一声,随即化为抑制不住的笑声。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晕,她的头发被吹散了,手上的蒲公英飞舞起来,环住她们。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在蒲公英构成的小小世界里,成为了彼此的中心,成为了正在诞生的新音符。
回到琴室,他们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琢磨歌词。宁儿唰唰唰写完,递给她看。
“来 掀起海啸
垂眸 浅笑 骨子也在叫嚣
谁说只是同僚
或是世道太巧太妙
容下一个你 一个我
曲尽了 余音袅袅”
苏婕勾起嘴角,马上接过纸,对起诗来。她的字凌厉、潦草,带着几分艺术的气息。
“去 支起风暴
仰头 失笑 不太糟糕
眼下 你似只猫
或是世道太吵太闹
规则坍塌 过往一笔勾销
曲尽了 你是我的缥缈”
宁儿接过,两首诗并排在一起,像两段旋律终于找到了和声。她看着苏婕那句“规则坍塌 过往一笔勾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松开。
她抬头,想从苏婕眼里找到更多答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鼓励她继续的深潭。
“所以……”宁儿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干,“接下来呢?只有词,没有曲。”
“所以?”她挑眉,看向仍坐在原地、被情绪包裹着的宁儿,“所以,起来,小火山。词是骨架,现在该赋予它血肉和呼吸了。
宁儿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再次紧挨着苏婕坐下。这一次,琴凳似乎比四手联弹时更拥挤,温度更高。
“宁儿,给我你的海啸。”
宁儿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微颤,落在琴键上。一开始是低音区的混沌翻滚,几个沉重的音符模拟着暗流的涌动。
随即,右手猛地扬起,砸下一片密集而狂烈的音浪,如同海浪拍击礁石,破碎成无数飞溅的音符。她弹得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横的情感驱动,就像她最初那份不被理解的、汹涌的爱意。
苏婕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宁儿因为用力而手腕酸软,那股“海啸”的力量无以为继,渐渐平息下来,化作一片混乱的余波。
“看到了吗?”苏婕的声音响起,“只有毁灭性的力量,很美,但无法持久,也缺乏形状。”她的手臂从宁儿身后环过,几乎是将她再次圈在怀里,但这次,她的手指没有直接带领,而是悬空在宁儿的手上方。
“现在,感觉我的风暴。”苏婕的声音低沉下去。
她的左手猛地切入低音区,却不是宁儿那样的混沌,而是极有节奏和压迫感的、如同雷鸣滚过的持续音型,充满了威胁性的张力。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在高音区落下——不是宁儿那种破碎的浪花,而是尖锐如同闪电劈开夜空的音簇,精准而凌厉。
“风暴需要结构,需要节奏,需要呼吸。”苏婕的气息喷在宁儿耳廓,“你的海啸是情感,我的风暴是控制。现在……试着融合它们。”
苏婕的节奏和音符像一张网,兜住了宁儿那些四处奔逃的情感碎片。宁儿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将手指融入琴键。她学着苏婕的节奏,在自己的狂烈中注入了某种规律,又在苏婕的冷静里,偷偷点燃了自己的一小簇火苗。
她们的手指没有刻意同步,却在各自的声部里相互呼应、追逐、对抗。钢琴发出的声音变得极其复杂,时而像是惊涛骇浪与狂风暴雨的搏斗,时而又像是它们最终交融成了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即兴的乐章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两人都微微喘着气,琴房内只剩下她们急促的呼吸声和钢琴的余振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规则坍塌了……”宁儿喃喃地说,重复着苏婕的诗句。
苏婕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然后,非常缓慢地,俯身吻住了她。
这个吻不是最初的试探,也不是情欲的爆发,而是带着一种创作的酣畅淋漓……和灵魂碰撞后的确认。像是一个最终的和弦,落在了这首刚刚诞生的、未命名的乐曲终点。
分开后,额头贴着额头。
“曲尽了……”宁儿说。
“但余音袅袅。”苏婕接上,声音是哑的,“而我们,不只是同僚了。”
她退开一点,指尖拂过宁儿滚烫的脸颊。
“现在,”她直起身,指了指门,“下课了。我的小作曲家。”
宁儿回到家,坐她写写停停,不时在钢琴上弹奏几个小节。有时能接上,有时又陷入僵局。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苏婕悬在她手上方引导的姿态,是她低沉的声音,是她吻下来时那双闭着的、睫毛微颤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来自【苏婕】。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宁儿的心跳了一下,指尖微颤地点开。
耳机里流淌出来的,是钢琴声。只有短短十几秒,正是她刚才苦苦回忆、却始终无法准确捕捉的那段“风暴”的核心动机——低沉、稳定、充满压迫感,如同乌云压境,雷声滚于远方。
是苏婕为她补上的那一块拼图。
宁儿握着手机,愣了很久。然后,她低下头,重新拿起钢笔,飞快地将那段旋律记录在谱纸上。
笔尖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海啸与风暴的旋律开始在她的笔下交织、对话、融合。那些混乱的情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形式的约束,而冷静的结构也因此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一直写到窗外天色泛白。
一首粗糙但完整的、充满了力量与张力的曲子,终于诞生在了谱纸上。
在最顶端,她小心翼翼地写下了一个临时想到的名字——
《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