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堂课，她提前来到了琴房。苏婕走到茶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弹吧。”
没有迟疑，没有慌乱。
她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属于她的“海啸”部分依旧情感充沛，却不再散漫失控，每一个浪头都砸得精准而富有层次。
而到了苏婕的“风暴”部分，她完美地再现了那种冷静的压迫感和凌厉的节奏感，甚至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让两者之间的过渡更加天衣无缝。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引导的学生。她吸收了老师的全部馈赠，并将它们彻底化为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宁儿缓缓收回手，放在膝上，微微喘息着，等待着。
“可以了。”
宁儿回过头。
苏婕正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没有了调侃，没有了探究，只剩下纯粹的欣赏，以及一种……近乎于“骄傲”的情绪。
“这首曲子，”苏婕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下次演出，可以放在安可曲。”
宁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整条星河。
苏婕俯下身，一只手撑在琴盖上，将宁儿笼在她的影子里。距离很近，宁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茶香和墨水味。
“现在，”苏婕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谱纸上《风暴眼》那三个字，声音压低，“想知道怎么让它听起来……更‘坏’一点吗？”
宁儿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入苏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嗯，”苏婕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近乎狡猾的弧度，“规矩学得差不多了，总该试试怎么优雅地……打破它。不然怎么对得起‘风暴眼’这个名字？”
她直起身，走到钢琴的另一端坐下。
“你的海啸，力量够了，但太直白。你的风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宁儿，“把我给你的东西消化得很好，但还缺一点……属于自己的‘坏’。”
她伸出手，没有看谱，直接在低音区按下几个阴沉的和弦，速度极慢，每一个音符都像裹着天鹅绒的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听见了吗？”她问，手指并未离开琴键，仿佛在感受那沉闷的余振，“这不是预告灾难，这是灾难本身优雅的脚步声。它不急着摧毁，它享受这个过程。”
接着，她的右手忽然在高音区掠起一串急速爬升的半音阶，那声音尖锐得几乎刺耳，却又在最高点以一个诡异的颤音悬停住。
“这是‘坏’。”苏婕抬起眼，看向宁儿，眼神锐利，“在你的叙事里加上这一些，它才能真正活过来，让人坐立难安。”
“试试看。在你那个高潮攀升句之前，加一点类似的东西。不用多，一点点就够。”苏婕端起茶杯，语气恢复了平常，“把它变成你的东西，而不仅仅是……我们的。”
最后那个词，她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宁儿心上。
她回想苏婕低音区的步伐，尝试着放慢自己原本急躁的节奏，让低音变得更加沉重、充满预示。然后，在她自己写下的、那个即将推向顶峰的时刻，她想起了苏婕那串毒蛇般的半音阶。
她的手指有些犹豫地落下，模仿着那个走向，但加入了属于自己的修改——她没有让它那么刺耳，而是在急速攀升后，加入了一个短暂的回滑音，像是一次故意的失态，随即又以更强的力度砸向顶峰。
这个小小的“意外”，让原本直线上升的情绪陡然多了一丝危险的摇曳和不确定的魅力。
弹完这一段，她自己都微微怔住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有种做了坏事般的、隐秘的快感。
宁儿忍不住回头。
苏婕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似乎察觉到了宁儿的目光，缓缓转过头，眼底情绪难辨。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低不可闻。
“有点样子了。”她最终说道，放下茶杯，“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琢磨。”
她离开后，苏婕独自坐在琴房里，目光重新落在那份摊开的、两人共同完成的《风暴眼》谱纸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宁儿刚刚尝试修改的那几个小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生涩却大胆的触感。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在宁儿添加了回滑音的地方，用铅笔极其轻微地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渐强符号“ cresc. ”， 像是在肯定那个“趔趄”的价值。
然后她合上谱纸，微微后靠，闭上眼睛。
她确实教过不少学生，其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但像宁儿这样，能将如此原始、如此不受控的情感，如此快速地吸收转化，并且敢于尝试触碰那种“坏”的边界的……
宁儿是第一个。
“真是……”她低声自语，后面几个字消散在寂静里，“……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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