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光

“《风暴眼》的安可曲，”宁儿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我想……我们一起来完成。”苏婕微微侧头，下颌轻触她的发顶，“自然是四手联弹。”

“不。”宁儿坐直身体，眼神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丝她独有的、混合了怯懦与大胆的光彩，“双钢琴。你一架，我一架。”

苏婕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双钢琴版本的《风暴眼》，可不再是简单的师生合作或恋人间的游戏。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的对话与竞奏。需要极高的默契，也是对双方独立音乐素养的严峻考验。

“野心不小。”微微上翘的唇角泄露了苏婕的真实情绪，“说说看，怎么想？”

“海啸与风暴，本该是两股独立又交织的力量。”宁儿的语气逐渐坚定，带着创作激情特有的热度，“一架钢琴表现融合，但两架……可以表现它们的对抗、纠缠、最终的统一。就像……就像我们。”

“可以。”苏婕应得干脆，她喜欢这份野心，“明天开始，重新编配。你的部分，你自己主导。”

“但约法第三章，”苏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指尖点在她的鼻尖上，“现在，睡觉。你的‘火山’需要休眠，才能持续喷发。”

宁儿窝回她怀里，悄悄地笑起来。苏婕的规则总是这样，看似约束，实则是对她最深的保护和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花了大量时间重新构思《风暴眼》的架构，将原本单一钢琴的声部分解、重组，赋予两架钢琴各自独立又彼此呼应的旋律线与节奏型。

这个过程远比宁儿想象的要艰难。她必须彻底吃透自己创作的每一个动机，并清晰地将它转化为另一架钢琴上的语言。

“这里，你的低音部推进太急躁，会破坏后面的重点。”苏婕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手指用力敲在谱面上。

“可是如果太缓，就接不上后面海啸的爆发感。”宁儿据理力争，脸颊因激动而泛红，“情感的逻辑不能断！”

“情感需要铺垫，不是蛮力。”苏婕打断她。

宁儿怔住了，仔细听着。苏婕的演绎确实更优秀，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恰能反衬出她后续爆发的毁灭性力量。

“……我懂了。”她低下头，拿起铅笔，快速修改着自己的谱子。

苏婕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她喜欢宁儿这份执拗，更喜欢她被打动后迅速吸收学习的模样。

争论、修改、试弹、再争论、再修改……日子在密集的创作中飞逝。她们时常为了一个和弦、一个句子的处理争论到深夜，又可能在某个瞬间因为突然找到最佳的契合点而相视一笑，所有疲惫烟消云散。

一次激烈的合练后，两人都累得靠在琴凳上喘息。汗水浸湿了宁儿的额发，她看着眼前被修改得密密麻麻的谱纸，忽然笑了起来。

苏婕不明所以，递给她一杯水。

“想起你以前说的，”宁儿喝了一口水，眼睛弯弯的，“‘驾驭火山，需要经验’。现在好像……有点经验了。”

演出日的傍晚，天空飘起了细雨。宁儿站在后台，看着镜子里身着礼服的自己，以及身边同样盛装的苏婕。心跳得很快，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沸腾的期待。

报幕声响起，灯光聚焦。她们一前一后走上舞台，走向并排的两架钢琴。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寂静无声。

鞠躬，坐下。宁儿与苏婕隔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坚定而充满信任。

苏婕给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呼吸起伏，如同风暴前最后的宁静。

下一秒，四只手同时落在琴键上。

两股强大的音流瞬间奔涌而出。

苏婕的风暴低沉、威压、结构精密，如同盘旋的龙卷风内核，带着毁灭一切的冷静秩序。宁儿的海啸则狂野、磅礴、充满原始的情感冲击力，如同被风暴掀起的滔天巨浪。

它们碰撞、纠缠、对抗。音乐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观众被这前所未有的音响效果和情感张力紧紧攫住，屏息凝神。

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按照编配，该由苏婕的风暴声部主导推进。但宁儿在那一刻，福至心灵，指尖下的旋律忽然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一个延迟了十六分音符的切分，如同海浪在撞击礁石前那一刻故意的凝滞。

这个临场的、大胆的“意外”，让音乐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悬停感。

台上的苏婕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眼底骤然爆发出亮光。她没有试图将宁儿拉回原谱，而是几乎在同一瞬间，调整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个和弦音，巧妙地接住了宁儿抛过来的这个“意外”，并将它化为风暴眼中的一环。

乐曲最终在两人强力而统一的和弦中结束，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惊雷劈开夜空后，余韵在绝对的寂静中嗡嗡作响。

宁儿喘着气，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转过头，望向另一架钢琴后的苏婕。

苏婕也正看着她，隔着几米的距离和沸腾的声浪。她没有笑，但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赞赏、骄傲，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毫不掩饰的爱意。

她极轻地，对宁儿点了一下头。

门被推开，苏婕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她一步步走向宁儿，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宁儿下意识地站起来，“苏……”

话音未落，苏婕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刚刚散去的音乐般的激烈，和一种近乎掠夺性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在台上那份耀眼的光彩全部吞噬入腹。

宁儿被动地承受着，直到快要缺氧，苏婕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错，灼热而急促。

“宁儿……”苏婕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未平息的激动和某种深沉的渴望，“你今晚……真是坏得可以。”

宁儿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她看着苏婕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她熟悉的火焰。【等演奏会，你的《风暴眼》惊艳我了……就让你试。】

宁儿忽然笑了，带着一丝学自苏婕的、狡猾的勇气。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苏婕礼服的领口，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气息拂过对方的唇瓣。

“那么，苏老师……”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现在，我可以……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