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命

阴雀司的廨舍比白卒的土屋好了不止一筹，虽是单间，但墙壁厚实，床板坚硬，桌上甚至有一盏亮堂不少的油灯。只是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陈旧血腥和某种药剂的苦涩味道。

林妖瞳换上阴雀司禁卒特有的深黑色劲装，腰悬刻有雀纹的玄铁腰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令牌表面，感受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身份。

几日下来，他并未立刻被指派什么“特殊”任务，多是跟着其他老禁卒熟悉司内规矩，辨识各种封印物，学习一些基础的应对诡异的法门。他刻意收敛狐蛊诡力带来的媚气，表现得沉默寡言，只将那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和耳朵用在了观察和学习上。

直到这日傍晚，凄厉的铜哨声骤然划破暗狱上空沉闷的空气！

“西丙区！尸库有变！当值禁卒即刻集结！”

林妖瞳正在翻阅一卷关于常见诡器封印的卷宗，闻声立刻放下竹简，抓起手边新配发的制式腰刀——刀身狭长，带有浅浅的血槽，刻着简单的破煞符文——冲出门去。

院中已有数名禁卒集结，领头的正是那日带他来的老黑卒，此刻他面色凝重，见人齐了，也不多言，只低喝一声：“走！”

一行人脚步急促，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铁门，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寒意越重，那股子尸臭和福尔马林般的药水味也越发浓烈。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厚重木门前。

门内传来令人牙酸的抓挠声，以及一种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低沉呜咽。

“是‘聚尸痋’！”老黑卒脸色难看，“不知怎么惊动了它！这东西一旦彻底苏醒，痋虫扩散，整个尸库都得完蛋！必须尽快压制！”

他猛地推开铁门。

门内景象令人头皮发炸！巨大的库房里，一排排铁架上原本整齐摆放的尸首，此刻大多在微微颤动。而在地面中央，无数惨白的残肢断臂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汇聚着，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变化的肉团！肉团表面，浮现出数十张模糊扭曲的人脸，发出那种梦呓般的呜咽。一根根由脓血和煞气构成的半透明触须正从肉团中伸出，疯狂抽打着四周，试图卷住铁架上的更多尸首！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阴煞充斥整个空间！

“结阵！压制它！别让它的触须碰到！”老黑卒厉声喝道，率先拔刀，刀身亮起微弱的白光。

几名老禁卒立刻分散开，各自站定方位，手中腰刀或铁尺纷纷亮起各色微光，结成一个简单的困煞阵势，道道光芒交织成网，试图将那“聚尸痋”限制在中央。

但那肉团的力量极大，触须疯狂抽击，每一次都打得光网剧烈摇晃，煞气反噬，让几名结阵的禁卒脸色发白，嘴角甚至溢出血丝！

一根格外粗壮的脓血触须猛地突破光网，如同毒蟒出洞，直扑向一名站在侧翼、似乎有些分神的年轻禁卒！

那年轻禁卒吓得脸色惨白，竟一时忘了动作！

眼看触须就要卷住他的脖颈——

一道身影倏然滑至，身法柔韧诡异，带起一缕淡淡的骚媚香气。林妖瞳出手了！

他并未直接用刀去砍那污秽的触须，而是并指如爪，指尖萦绕着粉黑色的狐蛊诡力，精准无比地一划！

嗤！

诡力与脓血触须碰撞，发出腐蚀的声响，那触须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但这一下，似乎也激怒了那“聚尸痋”！肉团中央几张人脸同时转向林妖瞳，发出尖锐的嘶鸣！更多的触须如同狂舞的毒蛇，铺天盖地地向他抽来！

压力陡增！

林妖瞳眼神一冷，丹田内狐蛊诡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身姿如鬼魅般在漫天抽打的触须间穿梭闪避，指尖粉黑气劲不断点出，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削弱或逼退一根触须。

但他能感觉到，自身的诡力在飞速消耗！这“聚尸痋”的阴煞仿佛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不行！

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在他脑海中炸开——来自那枚暗红碎片残留的艳尸记忆碎片，来自狐蛊法中一段晦涩的记载，甚至…来自指尖那片隐隐发烫的龙鳞传递出的、古老而贪婪的本能！

借煞续命，以诡养诡！

他猛地一咬牙，面对一根正面刺来的、最为粗壮的脓血核心触须，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你干什么？！”老黑卒惊怒吼道。

在所有禁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妖瞳竟张开五指，一把死死抓住了那根污秽腥臭的触须！

“呃——！”恐怖的阴煞煞气如同决堤洪水，瞬间顺着他手臂疯狂涌入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他的手臂皮肤瞬间变得青黑，血管凸起，如同有无数小虫在下面蠕动！

狐蛊诡力如同遇到洪流的漩涡，疯狂吞噬着这股外来煞气，但速度远远跟不上涌入的速度！他的身体仿佛要被撑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阴煞冲垮的刹那——

丹田深处，那缕狐蛊诡力核心之处，一点淡金光芒骤然亮起！虽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涌入的狂暴阴煞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温顺了些许，被狐蛊诡力更高效地拉扯、吞噬、转化！

同时，他怀中所藏的那枚狸猫大妖留下的暗红碎片，也微微一热，似乎 subtly 吸走了一部分最精纯的阴煞精华。

借命！

林妖瞳眼中粉黑色的妖光大盛！周身那股阴柔媚气骤然拔高，甚至带上了几分尸库般的冰冷死寂！他的气息在这一刻疯狂攀升，彻底冲破了请阴境的壁垒！

他抓住那根触须的手猛地一扯！

噗嗤！

整根粗壮的触须竟被他硬生生从中扯断！脓血和煞气四溅！

那“聚尸痋”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巨大的肉团剧烈抽搐，仿佛受到了本源重创！

“就是现在！”老黑卒虽震惊无比，却抓住机会，怒吼一声！

所有禁卒同时发力，光网骤然收紧，狠狠压落！

轰！

肉团彻底爆散开来，化作满地腥臭的污血和不再动弹的碎肉，那些扭曲的人脸也哀嚎着消散不见。

库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妖瞳身上。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扯断触须的那只手缓缓垂下，指尖滴落着粘稠的污血，手臂上的青黑色正在快速褪去，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那媚气与死寂交织的感觉，让人心头发寒。

借命境！

他竟然在战斗中，借那“聚尸痋”的煞气，悍然突破了！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身穿深青官袍的秦典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静静地看着库房内的狼藉，目光最终落在林妖瞳身上，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

他仔细地、从头到脚地再次打量了林妖瞳一番，特别是他那只正在恢复肤色的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意外和探究。

“狐蛊借尸煞破境…”秦典吏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倒是…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语气莫名：“林妖瞳，你很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库房的死寂和一群心思各异的禁卒。

林妖瞳缓缓握紧那只沾满污血的手，感受着体内澎湃了许多、却也更加阴冷诡异的狐蛊诡力。

借命境…成了。

但代价是什么？他感觉自己对那种阴煞死气的渴望，似乎加深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