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着湿冷的寒气,钻进明德中学的走廊,把公告栏上“期末考倒计时15天”的红色海报吹得边角发卷。林微然抱着刚发下来的数学模拟卷,指尖把卷子边缘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卷首那个刺眼的“78”分,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睛发疼。
她抬头往斜前方的座位看,江屿正低头和同桌陈阳说着什么,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在指尖灵活地打了个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明明两人就隔着三排座位,林微然却觉得他们之间像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她站在河这头,连喊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他们冷战的第三天。
导火索是上周的文理分科意向表。班主任在班会课上把表发下来时,林微然偷偷攥着笔,反复看江屿的方向——她早就和他说过,自己偏科严重,物理化学总拖后腿,大概率会选文科;而江屿的理科成绩稳居年级前十,陈阳早就和他约好要一起选理科,冲刺重点班。
她原以为江屿会和她聊聊这件事,哪怕只是说一句“没关系,选你喜欢的就好”。可那天放学,江屿被篮球队的队友叫走练球,临走前只匆匆跟她说了句“我先走了”,连她手里攥皱的意向表都没多看一眼。
林微然站在教学楼门口等了他半个小时,直到篮球场上的灯光亮起,才看见江屿和队友勾着肩出来,额角的汗滴落在校服领口,笑着说周末要去看球赛。他路过她身边时,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那天晚上,林微然把分科意向表压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到后半夜。她不是怪江屿选理科,是怪他的不在意——好像他们之间那些小心翼翼的心动、课桌上偷偷传递的纸条、晚自习后并肩走过的梧桐路,在“分科”这件事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第二天早读课,林微然把填好的“文科”意向表交上去时,故意绕开了江屿的座位。江屿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她却飞快地移开目光,假装专注地翻语文书。从那天起,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微然,发什么呆呢?这道解析几何你听懂了吗?”后座的苏晓戳了戳她的后背,把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递过来,“我看你这节课一直在走神,是不是还在想和江屿的事?”
林微然接过草稿纸,指尖有些发凉:“没什么,就是数学太差,有点着急。”
“别骗我了,”苏晓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那天放学我看见你在等他,后来他跟队友走了,你眼睛都红了。其实分科多大点事啊,你们俩好好聊聊不就行了?”
林微然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开口,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想起江屿那天忽略她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就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把话又咽了回去。
午休时,教室里的人大多去食堂吃饭了,林微然趴在桌子上,想补会儿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朦胧间,她听见有人走到她的座位旁,脚步很轻,像是怕吵醒她。她偷偷睁开眼,看见江屿站在她桌前,手里拿着一个草莓味的面包——那是她最喜欢的口味,以前他总会在午休时偷偷塞给她。
林微然心里一动,刚想抬头,就听见陈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屿,走啊,去食堂吃糖醋排骨,晚了就没了!”
江屿顿了一下,把面包放在林微然的桌角,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身走了:“算了,下次再给她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微然看着桌角的面包,眼眶突然就红了。他明明知道她喜欢,明明想对她好,可为什么总是这样——在她快要妥协的时候,又转身离开?
她把面包塞进抽屉最里面,像是要把这份没说出口的关心也一起藏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这是市里刚发的理科冲刺卷,选理科的同学过来领一下,选文科的同学可以做自己的文科资料。”
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选理科的同学纷纷涌到讲台前,江屿也在其中。他领了卷子后,路过林微然的座位时,脚步顿了顿,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林微然却故意把脸扭向窗外,假装在看操场上的梧桐树。
江屿的眼神暗了暗,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自习课快结束时,林微然想去厕所,刚站起来,就看见江屿和陈阳拿着篮球往外走。陈阳一边走一边说:“江屿,你跟微然到底怎么了?以前你们俩不是形影不离吗?是不是因为分科的事?其实你不用纠结,选理科怎么了,大不了以后多找时间陪她呗。”
江屿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别瞎猜了,我跟她没什么。再说,期末考都要到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没什么?”陈阳笑了笑,“那你昨天还问我,文科重点班的分数线是多少,说想看看微然能不能考上……”
后面的话,林微然没听清。她站在原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原来他不是不在意,他还会偷偷打听文科班的分数线,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她正想追出去问清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短信:“然然,晚上妈妈要加班,你自己去奶奶家吃饭,记得把昨天买的复习资料带上。”
林微然叹了口气,把追出去的念头压了下去。算了,期末考这么重要,等考完再说吧。
可她没想到,误会会在第二天变得更深。
第二天早上,林微然刚走进教室,就看见几个女生围在江屿的座位旁,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信纸,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江屿,这封信是谁给你的啊?字写得真好看!”
“是不是隔壁班的李雪啊?我昨天看见她在操场边偷偷看你打球呢!”
江屿皱着眉,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别瞎说,我不认识什么李雪。”
林微然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那团粉色的纸在垃圾桶里散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那些女生的话、江屿揉纸的动作,像电影片段似的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放下书包,就看见苏晓急匆匆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微然,你听说了吗?昨天下午江屿跟李雪一起去书店了!有人看见他们在教辅区聊了好久,李雪还帮江屿挑了本物理练习册呢!”
“书店?”林微然的声音有些发颤,“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自习课结束后啊,”苏晓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听别人说的,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难过,可我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
林微然没再听苏晓说下去。昨天自习课结束后,她因为妈妈的短信,直接去了奶奶家,没在学校停留。她想起江屿昨天和陈阳说“期末考都要到了,哪有时间想这些”,可他却有时间和别的女生去书店?
委屈和愤怒像藤蔓似的缠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打湿了校服的袖口。
江屿走进教室时,正好看见林微然趴在桌子上的背影,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他心里一紧,刚想走过去,就被陈阳拉住了:“别去了,刚才我听见苏晓跟她说你和李雪去书店的事了,她现在肯定在气头上。”
“我和李雪去书店是因为……”江屿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昨天他去书店,是因为前几天听苏晓说林微然的文科数学总跟不上,想帮她挑本适合的练习册,刚好碰到李雪也在挑书,就顺便聊了几句,没想到会被人误会。
可他该怎么跟林微然解释?他怕自己越说越乱,更怕林微然不相信他。
“算了,等她冷静下来再说吧。”江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看着林微然的背影,心里像被猫抓似的,又疼又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林微然故意避开所有可能和江屿碰面的地方,放学时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早读课也不再坐在原来的位置;江屿几次想找机会和她解释,可每次看到林微然冷漠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考数学的时候,林微然因为前几天没休息好,状态特别差,最后一道大题想了半天也没思路。她抬头看向江屿的方向,正好看见江屿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林微然心里一酸,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试卷上的字迹。
考完试后,林微然收拾好东西,刚想走,就被江屿拦住了。
“微然,我们能聊聊吗?”江屿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带着红血丝,显然也是没休息好。
林微然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没什么好聊的,我还要回家复习。”
“我和李雪去书店,是为了给你挑数学练习册,”江屿急忙解释,“我听苏晓说你数学跟不上,想帮你……”
“不用了,”林微然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江屿,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选文科,你选理科,我们以后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了。你有时间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那些给你写情书、陪你去书店的女生。”
“我没有!”江屿急了,伸手想拉她的胳膊,“微然,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
“别碰我!”林微然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江屿,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在意我,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分科的事?你要是不在意我,为什么又要给我送面包、给我挑练习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忽冷忽热,我真的很难受!”
江屿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我只是不想影响你复习,期末考很重要。”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微然。她笑了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原来在你眼里,只有期末考重要。江屿,我们还是算了吧。”
说完,她转身就跑,把江屿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江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段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奏响一首悲伤的序曲。林微然跑在雨里,任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她不知道,江屿其实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看着她安全走进小区,才默默转身离开,手里还攥着那本没来得及送给她的数学练习册,封面被雨水打湿,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期末考如期而至,林微然和江屿坐在同一个考场,却隔着遥远的距离。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微然收拾好东西,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考场。她不知道,江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对不起”,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那个冬天,明德中学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却再也没有两个人并肩走过的身影。分离的雨季,就这样悄然而至,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只留下满地的遗憾和未说出口的心意,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