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然是被手机屏幕的微光晃醒的。
窗外还蒙着层薄灰似的暗，凌晨五点半，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天光是淡青色的，像她高中时总在文具店买的那款浅蓝绿信纸。她伸手摸过枕边的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屏幕顶端弹出的日期提醒跳了出来——10月16日，江屿的生日。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林微然坐起身，后背抵着发凉的墙。宿舍里其他三个女生还在熟睡，呼吸声轻得像落在棉花上的羽毛，只有她的心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一下下撞着胸腔，带着点久违的、涩涩的慌。
距离他们在毕业聚会上说“再见”，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去年夏天，明德中学的毕业宴设在江边的酒楼，包厢里的空调抵不过满屋子的热气和喧闹，有人举着啤酒杯哭，有人搂着肩膀笑，说着“以后常联系”“记得回来看老师”的客套话。林微然坐在角落，看着江屿被一群男生围着灌酒，他穿着件白色T恤，领口被汗水浸得有点透，侧脸的线条比高一初见时更锋利些，只是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还是没变，像浸在温水里的月牙。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比如文理分科时，她选文科不是因为讨厌理科，是听说他要选理，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比如期末考前那次争吵，她不是真的生气他忘了给她带早餐，是看到他和隔壁班女生一起讨论题目时，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慌；比如她攒了好久的勇气，想在毕业这天跟他说“我们要不要试试，哪怕不在一个城市”。
可到最后，话都堵在喉咙里。直到江屿被朋友推到她面前，手里还拿着半杯橙汁，他的眼睛有点红，大概是喝多了，说话时带着点含糊的认真：“林微然，以后……在南京好好的。”
“你也是，”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指甲上快要掉的淡粉色甲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在武汉，照顾好自己。”
没有拥抱，没有约定，甚至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他们就那样被人潮推着，走向了不同的门。后来林微然才知道，那天江屿在她背后站了很久，手里攥着张写满字的纸条，直到纸条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也没敢递出去。
这些都是后来同学聚会时，江屿的同桌无意间说漏嘴的。可那时，他们已经断了所有联系——微信没删，却再也没发过消息；QQ列表里还在彼此的“特别关心”里，却连动态都设了权限；电话倒是记得，可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无数次，终究还是按了取消。
林微然打开微信，手指在通讯录里往下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还是高一那年运动会，她用手机给江屿拍的侧脸，他刚跑完1500米，额角挂着汗，对着镜头比了个耶，背景是飘着白云的蓝天。这个头像，江屿用了三年，从来没换过。
她点进聊天框，屏幕上还停留在去年夏天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江屿发的“晚安”，她没回。
对话框里的输入框闪了闪，林微然的指尖落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生日快乐”？太普通了，像群发的祝福，显得生疏又客套。
“最近还好吗？武汉的天气冷不冷？”？太刻意了，明明已经一年没联系，突然问这些，会不会让他觉得奇怪？
“我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数学题集，想起你以前总说这种题简单”？更不行了，提过去的事，像在揭彼此都没愈合的疤。
她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屏幕上的字从“生日快乐，江屿”变成“江屿，生日快乐，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了”，又变成“其实我昨天路过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想起高一那年你帮我捡书的事”，最后都被她一一删掉，只剩下空白的输入框，像她这一年来，空落落的心事。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淡青色变成了浅蓝，宿舍楼下传来扫地阿姨推扫帚的声音，还有早起去食堂买早餐的学生的谈笑声。林微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想起高一那年江屿的生日。
那天是周三，正好有一节体育课。江屿提前跟体育老师请假，说要去医务室拿药，其实是偷偷去学校门口的蛋糕店，买了个小小的草莓蛋糕——林微然前几天跟同桌说过，她最喜欢草莓味的蛋糕。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江屿把她拉到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用透明盒子装着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火苗小小的，在风里晃了晃。“知道你喜欢草莓，”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买大点的，但是零花钱不够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江屿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林微然看着他手里的蛋糕，突然就红了眼眶，不是难过，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得发烫。
他们没带打火机，江屿就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蜡烛，假装那是火苗。林微然闭上眼睛，许了个愿——希望以后每个生日，都能和江屿一起过。
可那个愿望，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林微然深吸了口气，重新在输入框里敲下字。这次她没再犹豫，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江屿，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吃草莓味的蛋糕吗？高一那年你给我买的那个，我到现在还记得味道，草莓很甜，奶油也不腻。
武汉的秋天应该很冷了吧？你以前总爱穿得单薄，别感冒了。
我在南京挺好的，学校里也有梧桐树，就是没有高一那年的好看。
昨天整理旧书，翻到了你以前给我写的数学笔记，字迹还是那么潦草，不过解题步骤倒是很清楚。
其实这一年，我很多次都想给你发消息，可每次都不敢。我怕你已经忘了我，怕你有了新的朋友，怕我突然的打扰会让你觉得麻烦。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终于有勇气跟你说句话了。
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你好好的，每天都能开心。”
写完后，林微然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放在发送键上，只要轻轻一按，这条消息就会穿过几百公里的距离，传到江屿的手机里。可她的手，却像被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想起上个月，同学发朋友圈，拍了张江屿在武汉大学校园里的照片。他穿着件黑色的外套，身边站着个女生，两人并肩走在樱花大道上，女生手里拿着冰淇淋，笑着看向江屿，江屿也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是林微然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林微然突然就明白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在彼此的青春里留下了最珍贵的痕迹，可终究还是要走向不同的未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执念，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手指从发送键上移开，林微然把写好的消息选中，点击了“删除”。
屏幕重新变回空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把手机放回枕边，躺下，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高一那年，落在他们课桌上的梧桐叶影子。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林微然的心猛地一跳，以为是江屿发来的消息。她慌忙拿起手机，却发现只是一条天气预报——南京今天多云转晴，气温15到22度，适合外出。
她笑了笑，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闭上眼睛。
也许，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祝福，不必让对方知道。只要他好好的，只要她还记得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够了。
就像高一那年，她没说出口的喜欢，江屿没递出去的纸条，还有这个生日，她没发送的短信，都会变成青春里最珍贵的秘密，藏在夏夜晚风里，藏在未完成的诗里，永远不会褪色。
窗外的鸟儿开始唱歌，宿舍里的女生也陆续醒了，有人打着哈欠问：“微然，你醒这么早啊？今天没课，不多睡会儿吗？”
林微然睁开眼，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天空很蓝，像高一那年的天。
“不了，”她笑着说，“想出去走走，看看梧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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