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城市已经褪去了盛夏的燥热，风里裹着桂树的甜香，漫过江城大学的梧桐大道。林微然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脚步轻快地往宿舍方向走，手机里还放着上周刚发现的小众民谣，耳机线绕在手腕上，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是她来江大的第三周。从明德中学毕业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三年前那个哭到眼睛红肿的毕业晚会，三年里不同城市的高中课堂，还有无数个对着手机屏幕编辑了又删除的对话框，都像被风吹散的梧桐叶，落在了记忆的深处。她以为自己早就把江屿这个名字，连同那些带着青涩与遗憾的过往，好好地收在了心底最不常触碰的角落，却没料到，重逢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走到第三教学楼拐角处时，林微然被身后突然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惊得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也就是这一秒，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生抱着篮球从她身边跑过，速度太快，肩膀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胳膊，她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两本在地上。
“抱歉抱歉！”男生的声音带着歉意，立刻停下来帮她捡书，“你没事吧？没撞疼你吧？”
林微然摇摇头，弯腰去捡另一本《传播学概论》，指尖刚碰到书脊，视线却突然顿住了——男生弯腰时，后颈露出一小截熟悉的痣，形状像颗小小的星星，和她记忆里那个总爱穿着蓝白校服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血液好像瞬间冲上了头顶，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男生把捡起来的书递到她面前，抬头时，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江屿的眼神先是带着歉意的温和，随即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手里的篮球“咚”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他看着林微然，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有那双曾经让林微然心动过无数次的眼眸，此刻像蒙了层水雾，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林微然也僵在原地，手里还抓着半本没捡起来的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江大遇见江屿——填报志愿时，她特意查过江城的几所大学，明明没在江大的录取名单里看到这个名字，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微然？”过了好一会儿，江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是你？”
林微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抱在怀里，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是我。好巧啊，你也在江大？”
“嗯，我……我今年转专业过来的，读计算机系。”江屿蹲下去捡地上的篮球，指尖有些慌乱地擦了擦球面上的灰尘，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紧张，“你呢？你读哪个专业？”
“我读新闻系，今年大一。”林微然把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音乐还在继续，是首关于重逢的歌，歌词里唱着“夏夜晚风又吹过，你还是从前的轮廓”，听得她心里一阵发涩。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桂花的香气飘过来，却没让气氛变得轻松。三年没见，江屿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他比以前高了些，肩膀更宽了，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轮廓，碎发剪得更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让人心颤。
“转专业……很麻烦吧？”林微然没话找话，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以前不是说想去北方读理工大学吗？为什么会突然转到江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关系了，现在的问候，多一分都显得逾矩。
“还好，之前准备了挺久的。”江屿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飘忽，不敢长时间看着林微然，“你……你是一直想读新闻系吗？我记得高中时你好像说过，想做记者。”
林微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高中时某次晚自习，她跟江屿趴在课桌上聊天，说自己想当一名调查记者，去挖掘那些被隐藏的真相，当时江屿还笑着说，以后她写出的报道，他一定第一个看。那些细碎的对话，她以为早就被时间冲淡了，却没想到他还记着。
“嗯，算是吧。”她低下头，看着怀里书的封面，声音轻了些，“没想到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江屿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过的羽毛，“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林微然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江屿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怀念，有遗憾，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男生的呼喊声：“江屿！快点！就等你了！”
江屿循声望去，是他计算机系的同学，正站在篮球场入口处朝他挥手。他回过头，看着林微然，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我……我同学在等我打球，得先走了。”
“好，你去吧。”林微然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以后……有机会再聊。”
江屿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篮球，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往篮球场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慢，背影在梧桐树叶的阴影里忽明忽暗，林微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怀里的书还带着图书馆的凉意，可她的手心却全是汗。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刚才和江屿对视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只是被暂时藏了起来，等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翻涌。
林微然沿着梧桐大道往宿舍走，脚步却没了刚才的轻快。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江屿”的联系人——这个号码她存了三年，却从来没有拨打过一次。三年前毕业晚会结束后，江屿在她的校服口袋里塞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直到后来换手机，也第一时间把这个号码存了进去，却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她点开对话框，输入框里一片空白。她想打个招呼，问他什么时候转来江大的，住哪个宿舍，却又觉得太刻意；想问问他这三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却又觉得自己没资格。纠结了半天，她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抱着书，慢慢地往前走。
回到宿舍时，室友苏晓正在敷面膜，看到她进来，随口问道：“微然，你怎么才回来啊？刚才在楼下看到你了，跟一个帅哥站在梧桐树下聊天，是谁啊？男朋友？”
林微然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摇头：“不是，就是……高中同学，偶然遇见的。”
“高中同学？”苏晓摘下面膜，凑到她身边，一脸八卦，“长得挺帅的啊，身高腿长，五官也好看，你们高中时没什么故事？”
林微然避开苏晓的目光，把书放在书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慌乱：“没什么故事，就是普通同学。”
苏晓看出她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说：“那也太可惜了，这么帅的帅哥，要是单身，可得抓紧啊。”
林微然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她不知道这次重逢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靠近江屿。三年前的误会还没解开，那些遗憾和伤痛还留在心底，她怕再次靠近，会重蹈覆辙，会再次受到伤害。可刚才江屿的眼神，还有他说的“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又让她忍不住心动，忍不住想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林微然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第三教学楼和篮球场附近，她怕再遇到江屿，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可江大就这么大，有些相遇，终究是躲不开的。
周五下午没课，林微然去学校超市买东西，刚走到零食区，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运动服背影。江屿正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一包薯片，似乎在纠结要不要买。
林微然下意识地想转身躲开，可已经来不及了，江屿正好转过身，看到了她。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这次江屿没有像上次那样惊讶，只是朝她笑了笑，走了过来：“又遇到了。”
“嗯，好巧。”林微然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购物篮，里面只有一瓶牛奶和一包面包，“你也来买东西？”
“是啊，晚上跟室友一起看球赛，买点零食。”江屿晃了晃手里的薯片，又指了指货架上的可乐，“你呢？买晚饭？”
“嗯，晚上要去图书馆复习，先买点东西垫垫肚子。”林微然的声音很轻，不敢看他的眼睛。
两人并肩站在货架前，气氛有些尴尬。江屿看着她手里的牛奶，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是喜欢喝原味的纯牛奶？高中时你总在早餐时喝这个。”
林微然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习惯，没想到江屿还记得。“嗯，习惯了，改不了。”
“我也是，”江屿笑了笑，眼里有了些暖意，“以前总觉得纯牛奶没味道，后来看你总喝，也跟着喝，现在倒也习惯了。”
这句话让林微然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高中时，他们的座位隔着一条过道，每天早上，她都会把纯牛奶放在桌角，江屿总会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跟她借吸管，说自己忘带了。现在想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小互动，其实都藏着心动的痕迹，只是当时的他们，都太年轻，太不懂珍惜。
“对了，”江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次忘了问你要微信，加个好友吧？以后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也能互相帮忙。”
林微然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微信的添加好友界面，头像还是高中时他最喜欢的篮球明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了他的二维码。
“好了，”江屿看着手机屏幕，确认添加成功，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以后常联系。”
“嗯。”林微然点点头，把手机收起来，心里却更加纠结了。加了微信，就意味着他们的联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断得干干净净，可她真的做好准备，重新走进他的生活了吗？
买完东西，两人一起走出超市。外面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江屿看着天空，问道。
林微然摇摇头：“没带，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那我送你回去吧，我带伞了。”江屿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递到她面前。
“不用了，我宿舍离这里不远，跑回去就行了。”林微然连忙拒绝，她怕和他单独待在一把伞下，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雨虽然不大，但跑回去会淋湿的，容易感冒。”江屿把伞往她那边递了递，语气很坚持，“走吧，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林微然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点了点头，走进了他的伞下。
伞不大，两人并肩走着，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每一次触碰，都让林微然的心跳加速。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你这三年，过得怎么样？”走了一段路，江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行，就是学习挺忙的。”林微然看着脚下的路，轻声说道，“你呢？为什么突然转到江大了？我记得你以前说想去北方读大学。”
江屿的脚步顿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道：“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回来照顾，正好江大的计算机系不错，就转过来了。”
林微然没有再追问，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过多的追问会显得冒犯。“那你现在适应了吗？江大的课程会不会很难？”
“还好，之前有准备，适应得还挺快的。”江屿笑了笑，“就是有时候会想起高中的日子，那时候好像每天都很开心，不用想这么多事。”
林微然的心颤了一下，她又何尝不是呢？高中时的日子，虽然有学业的压力，有偶尔的争吵，但更多的是和江屿一起度过的甜蜜时光——一起在图书馆刷题，一起在晚自习后走回家，一起在运动会上为对方加油……那些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是啊，那时候挺开心的。”林微然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连忙别过头，看着路边的路灯，不让江屿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很快就到了林微然的宿舍楼下。雨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林微然停下脚步，对江屿说道。
“不客气。”江屿收起雨伞，看着她，“上去吧，外面有点凉。”
“嗯，你也早点回去吧。”林微然点点头，转身往宿舍楼上走。
“林微然。”江屿突然叫住了她。
林微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疑惑。
江屿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其实……三年前的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林微然的心猛地一紧，三年前的那些误会和争吵，瞬间涌上心头。她看着江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只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道：“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上去吧，注意安全。”
林微然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宿舍楼。她沿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却很沉重。三年前的事，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她也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当时江屿为什么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为什么会在毕业前突然疏远她。可刚才江屿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心里又多了几分疑惑。
回到宿舍，林微然坐在书桌前，看着手机里江屿的微信头像，久久没有动静。她不知道江屿说的“道歉”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会不会因为这次重逢，重新开始书写。
窗外的彩虹渐渐消失了，天空又恢复了淡淡的蓝色。林微然拿起手机，点开和江屿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的伞”，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没过几秒，手机就响了，是江屿的回复：“不客气，以后下雨记得带伞。”后面也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林微然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或许还没有结束。那个在梧桐叶落时遇见的少年，那个让她心动过、遗憾过的少年，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这一次，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甜蜜还是伤痛，但她愿意试着，重新靠近他，重新找回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重新续写属于他们的，未完成的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