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大校园总被桂花香气裹着，风一吹，细碎的金瓣就落在林荫道的青石板上，踩上去会发出极轻的“咯吱”声。林微然抱着刚从打印店取来的社团招新计划表，快步往大学生活动中心走，白色帆布鞋沾了点桂花碎屑，她却没心思拂——今天是文学社招新的最后一天，作为副社长，她得提前去布置场地，可方才在路口瞥见的那个身影，让她的心跳到现在还没平复。
是江屿。
距离开学那次在图书馆门口的意外遇见，已经过去三周。那天她抱着一摞刚借的现当代文学书，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抬头就看见江屿错愕的脸，他手里的篮球还沾着汗，蓝白相间的球衣领口浸着湿痕。两人对视了三秒，林微然先慌了神，连“对不起”都说得磕磕绊绊，抱着书转身就跑，连他身后跟着的男生喊“江屿，这不是你高中同学吗”都没敢回头。
后来她刻意绕开了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听说他加了校篮球队，她就再也没去过西操场；知道他周三下午有计算机课，她宁愿多走十分钟路，也绝不从计算机楼那条近道过。她以为这样就能把那段兵荒马乱的高中回忆压在心底，可文学社的招新通知发出去时，她在“合作社团”名单里，偏偏看见了“摄影社”的名字，而摄影社社长的备注栏，赫然写着“江屿”。
“微然，你可算来了！”文学社社长苏晓冉冲她挥挥手，活动中心三楼的活动室里已经摆好了几张长桌，桌布是淡蓝色的，上面摆着社员们手写的诗集和往期社刊，“快帮我把这个‘诗歌角’的牌子挂起来，等会儿摄影社的人要来帮咱们拍招新宣传照，据说他们社长拍得特别好，好多社团都抢着约呢。”
林微然的手指顿了一下，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摄影社……确定今天来吗？”
“当然啊，我上周就跟他们社长定好了，”苏晓冉一边整理社刊一边说，“叫江屿，听说是计算机系的学霸，长得还帅，咱们社好几个女生都盼着今天呢。”
林微然“嗯”了一声，把计划表放在桌上，拿起墙角的梯子往窗边走。窗外的桂树长得正好，枝叶伸进窗户，风一吹就蹭着玻璃，她盯着那些晃动的绿叶，脑子里却全是高中时的画面——江屿在篮球场上投篮后回头冲她笑，雪天里把围巾拆下来裹在她脖子上，还有毕业聚会上，他红着眼问“林微然，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个城市吗”时的模样。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她心口发疼。当初是她先说的分手，是她在文理分科后刻意疏远，是她在他发来“我报了江大，你呢”的短信时，假装没看见，最后填了南方的一所师范大学。可她怎么能说，她不是不想，是不敢？那时她爸妈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她怕自己的糟糕状态影响他，更怕这份年少的喜欢，撑不过异地的距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苏晓冉立刻笑着迎上去：“江社长，你们来啦！”
林微然的后背瞬间僵住，手里的钉子差点掉在地上。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节奏，和高中时他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的脚步一模一样。她不敢回头，只能假装认真地调整牌子的位置，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个声音。
“麻烦了，”江屿的声音比高中时沉了些，少了少年的清冽，多了点成熟的磁性，“我们带了相机和补光灯，你看拍哪些角度合适？”
“都听你的！”苏晓冉热情地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副社长林微然，等会儿她也帮着搭把手。”
林微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紧紧攥着梯子的扶手，指节泛白。她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高中时他校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副社长，”江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气息，“需要帮忙吗？”
林微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她刻意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他的相机上，避开他的眼睛：“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们先选拍摄角度吧。”
她的视线扫过他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轮廓更清晰了些，下颌线比高中时锋利，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明亮，却少了当年的笑意，多了点疏离。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手里拿着一台黑色的单反相机，镜头盖没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带印着摄影社的logo。
江屿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跟苏晓冉讨论拍摄计划。林微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她快速挂好牌子，爬下梯子，拿起桌上的计划表假装翻看，实则用余光偷偷看他——他正弯腰检查补光灯，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手指修长，调整设备时动作熟练，偶尔苏晓冉问他问题，他会耐心地解释，语气温和，却再没朝她这边看一眼。
招新活动开始后，活动室里渐渐热闹起来。来咨询的学生络绎不绝，林微然忙着给他们介绍文学社的活动，分发社刊，尽量让自己忙得没有空隙去想江屿。可江屿的镜头总是在她附近转，她能感觉到相机的镜头偶尔扫过她，却每次在她抬头时，他已经把镜头转向了别处。
有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生拿着社刊，犹豫了半天，小声问林微然：“学姐，那个拍照的学长是谁啊？长得好帅，是摄影社的社长吗？”
林微然的心颤了一下，脸上却保持着微笑：“对，他是摄影社的江社长，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咨询一下摄影社。”
女生眼睛一亮，立刻跑向江屿那边。林微然看着江屿耐心地给女生介绍摄影社的活动，嘴角带着礼貌的笑意，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社刊，指尖却不小心把一本社刊的封面折出了一道印子。
“微然，你去帮我拿瓶水吧，”苏晓冉走过来，递给她一张饭卡，“楼下便利店就有，我这边走不开。”
林微然点点头，接过饭卡就往外走。她需要透口气，活动室里的空气好像都带着江屿的气息，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下楼时，她特意走了楼梯，避开了电梯——她怕在电梯里遇见江屿。便利店就在活动中心对面，她买了两瓶矿泉水，转身往回走时，却在路口看见了江屿。他站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手机，好像在打电话，眉头微微皱着，语气有些无奈：“妈，我说了我不想相亲，我还在上学呢……”
林微然的脚步顿住了，她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的柱子后面。她听见江屿又说了几句，大概是在跟他妈妈争辩，最后叹了口气：“知道了，我有空会看的，先不说了，我还在忙社团活动。”
挂了电话，江屿靠在桂花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云，眼神有些放空，像有什么烦心事。林微然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受——高中时他从不抽烟，也很少有这样落寞的神情，这些年，他好像也变了不少。
她正想转身离开，江屿却忽然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林微然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手里的矿泉水瓶，手指却在发抖。
“林微然？”江屿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确定。
林微然没办法再躲，只能慢慢抬起头，扯出个僵硬的笑：“江社长，你也在这里啊。”
江屿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矿泉水上：“去买水？”
“嗯，给苏社长带的。”林微然把其中一瓶水递到身后，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紧张。
两人沉默了几秒，只有风吹过桂花树叶的声音。林微然能感觉到江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子，鞋面沾着的桂花碎屑还在。
“你……”江屿开口，又停住了，好像在斟酌措辞，“你在南方的师范大学，读的是中文系吧？”
林微然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抬起头，看见江屿的眼神有些复杂：“我去年在你们学校的文学论坛上，看到过你写的文章，署名是‘微然’。”
林微然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自己随手写的文章，竟然会被他看到。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他关注？还是说那只是随便写写？
“写得很好，”江屿又说，语气很真诚，“尤其是那篇《夏夜晚风》，我看了好几遍。”
《夏夜晚风》是她大二时写的，写的是高中时的那个夏天，她和江屿在晚自习后，沿着操场边的小路走回家，夏夜晚风吹在脸上，他给她讲数学题，她给他读自己写的诗。那篇文章里，她没提江屿的名字，却写满了他的影子。
林微然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赶紧低下头，用手擦了擦眼睛，假装是被风吹进了沙子：“谢谢，只是随便写写。”
江屿看着她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了。他抬头看了看活动中心的方向：“快到饭点了，社团活动应该快结束了，你快回去吧，苏社长可能在等你。”
林微然点点头，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再跟他说一句话——她怕自己再待一秒，就会忍不住问他，这些年，他有没有想过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为什么不找她问清楚。
回到活动室时，苏晓冉正忙着收拾东西，看见她回来，笑着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没，刚才在楼下遇见个同学，聊了几句。”林微然把矿泉水递给苏晓冉，假装平静地说。
活动结束后，林微然帮着苏晓冉收拾完东西，就赶紧往宿舍走。她没跟任何人告别，也没再看摄影社的方向——她怕再看见江屿，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在他面前崩塌。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关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桂花林。风一吹，桂花香气飘进来，带着点甜，却又有些涩。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里那个备注为“江屿”的联系人——这个联系人，她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敢点开过，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毕业那天，他发来的“微然，我们能不能不分手”，而她的回复，是一片空白。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想发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设置了“仅聊天”——她怕再看到他的动态，怕知道他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再靠近他。
而此时，江屿正站在活动中心的门口，看着林微然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背影。他手里拿着相机，屏幕上是刚才拍的照片——照片里，林微然站在文学社的摊位前，给一个学生介绍社刊，阳光落在她脸上，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他其实早就看到了躲在柱子后面的林微然，也听到了她和那个女生的对话。他故意在楼下等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看到她刻意回避的样子，他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当年是他不够勇敢，没能留住她；现在，她好像也不想再回到过去。
风又吹过，一片桂花落在他的相机上。江屿拿起桂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还是和高中时一样甜，可心里的滋味，却只剩下涩了。他收起相机，转身往篮球场走——也许，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她，就够了。
只是他不知道，林微然在阳台上，看着他的朋友圈封面，眼眶已经红了。他的朋友圈封面，是高中时他们一起在图书馆拍的照片，照片里，她靠在书架上看书，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偷偷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个梦。
那个梦，他们都没忘，却也都不敢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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