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
林微然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往宿舍走时，天边还是浅灰色的云，不过拐了一个街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带着初秋的凉意，瞬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下意识把书往怀里紧了紧，快步往前方亮着暖黄灯光的便利店跑——那是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往常总嫌它占了人行道的位置，此刻倒成了唯一的避风港。
推开门的瞬间，风铃“叮铃”响了一声，裹挟着雨丝的风扑进店里，和空调的冷气撞在一起，让林微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想找个角落整理被淋湿的书，目光却在扫过收银台旁的货架时，猛地顿住了。
江屿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冰镇可乐，指尖还沾着水珠。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高中时短了些，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轮廓却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隔着货架间的缝隙看过来时，依旧像浸在凉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多了几分错愕。
时间像是在这一秒被按下了暂停键。便利店的背景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冰箱制冷的嗡嗡声、窗外的雨声、收银台扫码的“滴”声，所有的声响都变得模糊。林微然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比雨点落在玻璃上的声音还要急。
他们上次见面，是三个月前的高中同学聚会。彼时她刚在学生会开完会，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一进门就看到江屿坐在主位，被一群人围着敬酒。他笑着推辞，目光扫过她时，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像对待一个普通同学。后来她提前离场，在KTV门口碰到要去买烟的他，两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只说了句“再见”，就各自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大学校园里，却从未再偶遇过。林微然甚至刻意避开了他所在的计算机系的教学楼，连选修课都选了和他完全不同的时间段——她怕再见到他，怕那些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情绪，会像被雨水泡胀的海绵，一捏就会渗出眼泪。
“林微然？”江屿先打破了沉默。他把可乐放回货架，迈开步子朝她走过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走到她面前时，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被淋湿的书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撑伞？”
林微然这才回过神，慌乱地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有些发紧：“出门的时候没下雨，没想到……”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更急的雨声打断。窗外的雨帘变得密集，玻璃上爬满了水痕，把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先找个地方把书擦干吧，”江屿指了指便利店最里面的休息区，那里有两张并排的桌子和几把椅子，“不然书页该皱了。”
林微然没拒绝。她跟着江屿走到休息区，把书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桌子上。江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给她，自己也拿了几张，帮她擦着书脊上的水迹。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像高中时在教室里捡书那样，带着一阵细微的电流，让她的指尖瞬间发麻。
“你也来图书馆？”林微然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她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书页上的水渍，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纸巾吸走，留下浅褐色的痕迹。
“嗯，去计算机楼交个报告，路过这边，”江屿的声音比高中时低沉了些，带着成熟的磁性，“你呢？中文系的图书馆在另一边，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借了几本专业相关的外文书，只有这边的图书馆有。”林微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江屿还记得她的专业，就像她记得他学计算机一样——这些细节，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在听到他的话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高中文理分科时，她选了文，他选了理。那时他们还没分手，她趴在他的课桌上，嘟着嘴说“以后我们就要去不同的教学楼上课了，课间十分钟都见不到了”，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没关系，我下课就跑去找你，就算跨三层楼也没关系”。
可后来，他们连跨一层楼的机会都没有了。
休息区很安静，只有两人轻轻擦拭书页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林微然偷偷抬眼看了江屿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她手里的书看，书名是《现代诗歌鉴赏》。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把书往怀里收了收——高中时，她最喜欢读诗，还总把自己写的小诗抄在纸条上，偷偷塞给江屿。他总说她写的诗像夏夜晚风，温柔又带着点小矫情，却会把那些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宝贝得不行。
“还喜欢读诗？”江屿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林微然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慌乱：“偶尔看看，专业需要。”
江屿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纸巾，继续帮她擦着另一本书上的水渍。林微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她想问他，高中毕业后为什么突然不回她的消息；想问他，生日那天她发的那条未发送短信，他是不是其实看到了；想问他，现在……还喜欢喝冰镇可乐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怕听到答案，怕那些答案会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彻底打破。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又被推开了，风铃响了一声，进来一对撑着一把伞的情侣。女孩浑身湿透，男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语气里满是心疼：“都说了让你等我拿伞，你偏不，看你淋的。”女孩笑着捶了他一下，眼底却满是甜蜜。
林微然的目光落在那对情侣身上，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高中时，她也这样跟江屿闹过。有一次下大雨，她没带伞，江屿冒雨跑回宿舍拿伞，回来时浑身湿透，却把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自己半边身子都露在雨里。她让他把伞往自己那边挪挪，他却说“我是男生，淋点雨没关系，你别感冒了”。
那时的他们，多好啊。
“想什么呢？”江屿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林微然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眼眶有点红，赶紧低下头，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含糊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雨下得真大。”
江屿没拆穿她，只是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抬头看了看窗外：“雨好像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带伞了吗？”
林微然摇了摇头：“没带，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宿舍。”
江屿沉默了一下，起身走到收银台，买了一把黑色的雨伞。他把雨伞递给林微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心，两人都顿了一下。
“你拿着吧，”江屿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宿舍离这边近，跑回去就行。”
“不用，”林微然赶紧把雨伞推回去，“我……我等雨小了再走就行，你拿着吧。”
“没事，我男生，跑几步没关系。”江屿又把雨伞递过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怀里还有书，别再淋湿了。”
林微然看着他手里的雨伞，黑色的伞面，和高中时他给她撑的那把一模一样。她的心里一阵酸涩，最终还是接过了雨伞，声音轻轻的：“谢谢你。”
“不客气。”江屿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对她笑，像高中时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那我先走了，你等雨小了再回去，路上小心。”
“嗯，你也小心。”林微然点点头，看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江屿推开门，风铃又响了一声。他没有立刻冲进雨里，而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转身，跑进了密集的雨帘里。他的白色T恤很快就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
林微然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江屿体温的雨伞，心里像被雨水泡过一样，又酸又胀。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帘，想起高中时那个夏夜晚风里，江屿把她写的诗念给她听，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时她问他，这首诗好不好，他说“好，就是还没写完，等我们以后在一起了，再一起写结尾”。
可后来，他们分手了，那首诗也成了未完成的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林微然收起雨伞，抱着擦干的书，推开门走出便利店。晚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一点微弱的星光。
她握着那把黑色的雨伞，慢慢往宿舍走。脚步很慢，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走到宿舍楼下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很久没敢点开的对话框。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高中时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江屿，我们要不要再好好谈谈”，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把她删了。后来她换了手机号，重新加了他的微信，却再也没敢发过一条消息。
林微然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出了一行字：“雨伞我明天还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分钟，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林微然的心跳得更急了。她握着手机，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下，看着那条消息，像在等待一个迟到了很久的答案。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夏末的余温，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林微然不知道，这条消息会不会得到回复，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像那首未完成的诗一样，有重新续写的机会。但她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像雨后的小草，慢慢冒出了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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