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董事会会议室,水晶灯的光在顾魏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她指尖夹着钢笔,在股权转让协议上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小顾总,这是最后一份文件。”法务总监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三个小时,十七份文件,顾魏没喝一口水,没说一句废话,连签字的力道都精准得像机器校准过。
顾魏没抬头,将钢笔扔回笔袋,金属碰撞声清脆。“散会。”
两个字,终结了这场持续半年的家族内斗。她的二叔大概还在医院里等着消息,却不知道自己手里那点股份早已被稀释成废纸——就像祖父教她的,对付豺狼,不必给獠牙留余地。
走出集团大楼时,晨雾正沿着江面漫上来。司机早已候在门口,黑色宾利的车窗贴着单向膜,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目光。顾魏弯腰上车,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定制西装传来,让她混沌的神经清醒了几分。
“回老宅。”她闭上眼,声音比雾更冷。
司机应了声,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集团大厦的玻璃幕墙越来越远,像一座被遗弃的王座。
顾家老宅的朱漆大门在晨光里泛着暗红色。顾魏走进正厅时,祖父的遗像挂在正中,黑白色的眼睛似乎正盯着她。香案上的线香燃到尽头,灰烬簌簌落在青瓷炉里。
“小顾总,张妈在偏厅等着。”管家的声音压得很低。
顾魏没应声,径直走向偏厅。
张妈坐在梨花木椅上,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些,手里攥着个蓝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到顾魏进来,她慌忙站起身,膝盖在椅子上磕出轻响。
“坐。”顾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张妈坐下,将蓝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当年您落在我那儿的,想着……”
布包里是本磨破页角的《红楼梦》,扉页上有个模糊的指印,是十岁的顾魏沾着墨汁按上去的。顾魏的目光在书页上停留半秒,像在看一件无关的旧物。
“扔了。”
张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小顾总,那可是您……”
“我说,扔了。”顾魏抬眸,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祖父下葬那天,她就该把这些东西全烧了——所谓的念想,不过是捆住手脚的锁链。
张妈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把布包收了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听说……您把苏家那姑娘……”
“不该问的,别问。”顾魏打断她,指尖的敲击声陡然加快,“还有事?”
张妈猛地站起身,膝盖又磕在椅子上。这次她没管疼,只是定定地看着顾魏:“您真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她妈还在医院躺着……”
“与你无关。”顾魏起身,转身就走。白衬衫的衣摆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弧度,像刀。
张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您就不怕遭报应吗?!”
顾魏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报应?在顾家这座囚笼里,心软才是最大的报应。她的父亲,她的二叔,哪个不是因为那点可笑的“感情”,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走出偏厅时,管家候在廊下,手里拿着份文件:“小顾总,精神病院那边传来消息,苏念昨晚试图自残,医生说……”
“加派人手。”顾魏接过文件,没看内容就签了字,“看好她。”
四个字,判了苏念的刑。
她还记得三个月前,那个女生举着刀扑过来的样子。刀尖离她的颈动脉只有三厘米,却被保镖死死按住。苏念被按在地上时,眼睛亮得吓人,像濒死的野兽:“顾魏!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真是可笑。她顾魏的人生,从来不由别人定义。
车子驶离老宅时,顾魏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晨雾还没散,将路边的梧桐树笼得朦胧,像幅失焦的画。她的目光在树影上停留半秒,随即移开——苏念最喜欢在这棵树下画画,画她的侧脸,画她的手,画她衬衫上的褶皱。
那些画,被她让人一张张搜出来,全烧了。灰烬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像从未存在过。
“去医院。”顾魏突然开口。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去看苏阿姨吗?她的主治医生说……”
“不是。”顾魏打断他,“去看陈总。”
陈氏集团的老总还在ICU躺着。上周的商业酒会上,他试图用苏念的视频威胁顾魏,结果被她让人“不小心”推下楼梯。现在还没醒,大概也醒不过来了。
顾魏走进ICU时,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她皱了皱眉。她没靠近病床,只是站在玻璃窗外,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陈总的脸缠着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像在看索命的鬼。
“签字。”顾魏让律师把股权转让协议递进去。
陈总的手指动了动,却握不住笔。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顾魏没耐心等。她示意律师上前,掰开陈总的手指,在协议上按了个血印。红色的指印落在白色的纸上,像朵诡异的花。
“合作愉快。”顾魏转身就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顾魏站在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群。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着病历单发呆,像群被命运随意摆弄的蝼蚁。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精神病院的消息:苏念绝食了。
顾魏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灌食。”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抬头看向住院部的方向。苏念的母亲还在那里躺着,用着顾家捐的钱,住着最好的病房。这大概是她对那个女生,最后的“仁慈”。
仁慈?顾魏嗤笑一声。她只是不想让苏念的母亲死在这个时候——一个疯子的母亲,死了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车子停在面前,顾魏弯腰上车。真皮座椅的凉意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回公司。”
“是,小顾总。”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顾魏看着窗外掠过的广告牌,上面的明星笑得灿烂,像戴着精致的面具。她想起苏念没疯的时候,也喜欢笑。只是那笑容里总藏着点什么,像藤蔓一样,试图悄无声息地缠上来。
幸好,她及时斩断了。
回到集团顶楼办公室时,秘书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紧急文件:“小顾总,欧洲那边的合作方突然要求面谈,说是……”
“推掉。”顾魏走进办公室,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意大利的阳光再好,也暖不透她骨子里的冷。
秘书愣了一下:“可是对方说,这事关……”
“我说,推掉。”顾魏按下内线电话,“让技术部把苏念的所有画像数据,彻底清除。”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总监的应声。顾魏挂了电话,走到落地窗前。整座城市在她脚下铺展开来,像个巨大的棋盘。她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从金融街到贫民区,从医院到精神病院,每个角落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苏念,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被弃的棋子。
下午三点,精神病院再次传来消息:苏念开始配合治疗了。
顾魏看着手机屏幕,没什么表情。配合?大概是知道反抗没用了。也好,省得她再费心。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黑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像她早已习惯的味道。
“小顾总,张妈又来了,就在楼下。”秘书的声音带着犹豫,“她说……带了您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糕。”
顾魏的目光在咖啡杯上停留半秒:“让她滚。”
三个字,斩钉截铁。
秘书应声退下。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声,像远处的叹息。顾魏看着窗外的云,形状像只破碎的蝴蝶。她想起十岁那年,张妈也是这样,端着桂花糕走进来,笑着说:“念念,慢点吃,别噎着。”
“念念”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祖父说,太娇气,不像顾家的人。
顾魏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心上。她走到书架前,抽出最高层的那本家族史。书页间夹着张照片,是她十二岁那年拍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站在祖父身边,面无表情,像个精致的木偶。
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顾魏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像在触碰一个遥远的梦。梦里有桂花糕的甜,有《红楼梦》的墨香,有个女生举着画,眼睛亮得像星星。
可梦终究是梦。
她合上家族史,将照片重新夹回去,动作精准得像在完成一项仪式。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条陌生短信,来自一个早已停机的号码。
只有一句话:“我还在等你。”
顾魏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屏幕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那行字,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像错觉。
三秒后,她按下删除键。
短信消失的瞬间,办公室的落地窗反射出她冰冷的侧脸。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却暖不透那层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她是顾魏,是顾家的掌权人,是这座城市的王。
王座之上,本就不该有温度。
至于苏念……
不过是段被清除的代码,一缕散尽的灰烬,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顾魏拿起钢笔,重新看向桌上的文件。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她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窗外的云散了,阳光刺眼。整座城市在她脚下,安静得像座巨大的坟墓。
而她,是这座坟墓里,唯一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