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的前一夜，图书馆闭馆的铃声格外刺耳。苏念将最后一本竞赛辅导书塞进书包，指尖触到书脊上凹凸的书名时，突然想起顾魏推过来的那摞资料——此刻正躺在她书桌的抽屉里，红笔标注的字迹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口。
走出图书馆时，夜风带着雪后的寒气，刮得人脸生疼。她缩了缩脖子，刚走到台阶下，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角，露出顾魏线条冷硬的下颌，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苏念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想绕开，却被她叫住。
“过来。”
两个字，像扔在冰面上的石子，砸出细碎的裂痕。苏念犹豫了三秒，还是走了过去，站在车窗外三步远的地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省赛……”顾魏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指尖的烟在她说话时微微晃动，“别给明德丢人。”
苏念的睫毛颤了颤。她以为对方会说些鼓励的话，或是像上次那样递来资料，却没想到是这句带着刺的叮嘱。像在提醒她，她们之间唯一的关联，不过是“明德中学”这四个字。
“知道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鞋尖，“小顾总还有事？”
顾魏没回答，只是将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火星在柏油路上挣扎了两下，最终归于死寂，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上车。”
“不用。”苏念后退半步，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我家不远。”
“上车。”顾魏重复道，这次声音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像是在执行某项既定程序。她甚至没看苏念，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路灯，侧脸在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
苏念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顾魏紧抿的唇线，看着她风衣领口露出的银质项链——那是顾家的族徽，据说只有继承人才能佩戴，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座密不透风的堡垒，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在坚硬的外壳里，连关心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小顾总到底想干什么？”苏念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冲动，“是觉得上次的资料还不够，想再施舍点什么？还是看我可怜，想顺便完成‘关照校友’的任务？”
顾魏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苏念大概是冻狠了，鼻尖红得像颗樱桃，却倔强地仰着头，像只炸毛的猫。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半分钟后才开口：
“车钥匙。”
苏念愣住了。顾魏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扔给她。金属钥匙串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落在她手心里，带着残留的体温。“后备箱有暖手宝，还有……”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要的解题思路。”
苏念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后备箱？她什么时候说过需要这些？除非……
“你翻我抽屉了？”她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冰湖的石子，“顾魏，你凭什么……”
“路过。”顾魏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书桌的抽屉没关紧。”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苏念的书桌在教室最后一排，除非特意绕到那里，否则根本不可能“路过”。她攥紧手里的钥匙，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突然不想再追问——有些事，戳破了反而更难堪。
“谢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哑，转身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的瞬间，暖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是顾魏惯用的车载香氛，清冽得像她的人。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风声。苏念系安全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顾魏放在中控台上的手。对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一道浅痕，像被指甲刮过。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顾魏侧过去的脸，看着她耳根泛起的可疑红晕，突然觉得这座冰山似乎没那么坚固——至少在被触碰时，会露出瞬间的慌乱。
车开得很稳，像顾魏的人一样，精准地避开所有坑洼。苏念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想起上周被锁的自行车——第二天清晨，它安安稳稳地立在车棚里，锁眼换了新的，车链上还抹了机油，泛着清亮的光。林溪说是顾魏让人修的，她当时嘴硬说“巧合”，心里却清楚，这座城市里，能让修车铺老板连夜赶来的，只有顾家的人。
“小顾总……”苏念轻声开口，指尖在暖手宝上反复摩挲，“上次的自行车……”
“特助多事。”顾魏打断她，目视前方，语气冷得像结了冰，“我不知情。”
苏念没再说话。她看着顾魏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突然觉得这谎言里藏着点笨拙的温柔，像雪地里埋着的炭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车在家属院门口停下时，苏念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就听到顾魏说：“解题思路在蓝色文件夹里。”
“嗯。”她应了声，手放在门把上，却没立刻下去。车厢里的雪松味混着暖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让她不想轻易打破。
“还有……”顾魏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加油。”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大概是她认识顾魏以来，听到过最温柔的话——虽然语气依旧冰冷，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转过头，撞进顾魏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映着路灯的光晕，也映着她惊讶的脸。
“我会的。”苏念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的弧度像弯月，“不丢明德的人。”
顾魏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别过头，看向窗外的黑暗，没再说话。苏念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暖意，也吹散了那瞬间的失神。
“谢谢小顾总。”她关门前，特意将钥匙放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故意碰了下顾魏的手背。这次对方没躲，只是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
苏念转身跑进家属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直到单元楼的灯光映出她的影子，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辆黑色宾利——它还停在原地，车窗依旧开着一角，像在等待什么。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暖手宝，还带着余温，像顾魏指尖残留的温度。
省赛的考场设在市一中。苏念走进考场时，看到顾魏站在走廊尽头，正和监考老师说着什么。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长发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平时多了几分疏离的锐利，像准备谈判的企业家，而非来送考的校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顾魏的眼神顿了顿，随即移开，继续和老师交谈，只是握着文件夹的指尖微微收紧，泄露了她的在意。
苏念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笔袋时，发现里面多了块巧克力——是她最喜欢的黑巧，包装纸上印着生产日期，正是昨晚的日期。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考试铃声响起时，苏念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顾魏已经离开了走廊，只留下走廊尽头的窗玻璃反射着阳光，像块融化的金子。她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快而坚定。
她不知道的是，顾魏并没有走远。她坐在车里，看着考场大楼的方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点开省赛的时间表，直到特助发来消息提醒她欧洲的视频会议即将开始，才缓缓收回目光。
“开车。”她对司机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车驶过街角时，顾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路边的报刊亭。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封面上，她的照片占了大半版面，标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顾氏新星：20岁的商业女王”。照片上的她眼神冷冽，嘴角紧抿，像座没有温度的雕塑。
她突然想起刚才在走廊里，苏念看向她时的眼神——清澈，明亮，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像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她密不透风的世界，在冰面上砸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顾魏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频率越来越快。她拿出手机，翻到那个被拉黑过无数次的号码，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忙音在车厢里回荡，像在嘲笑她的冲动。顾魏皱了皱眉，刚要挂断，电话突然被接起。
“喂？”苏念的声音带着考场的回声，还有点紧张的颤抖。
顾魏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加油。”
说完，她迅速挂断电话，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特助坐在前排，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从未见过小顾总这个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考场里，苏念握着震动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突然笑了。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试卷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也许，冰山真的有裂痕。
也许，陌生人之间，也能有不期而遇的余温。
省赛的铃声响起时，苏念放下笔，看着试卷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变得柔软。她走出考场，看到顾魏的车还停在路边，像座沉默的礁石。
这次，她没有绕开，而是径直走了过去，敲了敲车窗。
顾魏降下车窗，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像被抓包的小偷。“有事？”
“巧克力很好吃。”苏念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亮，“谢了，小顾总。”
顾魏的耳尖更红了。她别过头，看向远处的教学楼，声音冷得像在嘴硬：“特助买的，与我无关。”
“嗯。”苏念点点头，眼底却藏着笑意，“那我先回去了。”
“嗯。”
苏念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顾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松了口气，指尖在方向盘上留下深深的压痕。
特助小心翼翼地开口：“小顾总，欧洲的会议……”
“推迟。”顾魏的声音还有点哑，“等省赛结果。”
特助愣住了。为了一个竞赛结果，推迟与欧洲财团的视频会议？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但他看着顾魏眼底那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终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车重新启动时，顾魏打开车载香氛，雪松的清冽气息弥漫开来，却压不住空气里残留的、属于黑巧克力的微苦甜香。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的冬天，似乎没那么冷了。
也许祖父说得不对。
玉碎不改其白，却能在某个瞬间，映出细碎的光。
自尊比命重，却也能在某个时刻，为陌生人留出一丝缝隙。
顾魏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画着圈，那里还残留着被苏念碰过的余温，像颗埋在雪地里的种子，不知道会在哪个春天，悄悄发芽。
而那个走进家属院的女生，正站在楼道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间1分23秒”的记录，突然觉得，这场漫长的追逐，似乎有了点不一样的意义。
她们依旧是陌生人。
却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了带着余温的裂痕。
这裂痕里，没有喜欢，没有承诺，只有一点笨拙的关心，一点刻意的回避，和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像雪地里的炭火，像冰湖下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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