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静思苑的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更衬得四周死寂。院门外，青石板地面泛着冰釉般的寒光。
简妉跪于其上，背脊挺得笔直，手捧《女诫》，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诵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书。寒气自膝下丝丝上侵，她却恍若未觉，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所有思绪。
系统【宿主，低温持续，建议开启基础恒温防护。】
简妉【省着点吧。】
她在脑中淡然回应，
简妉【冷一点，脑子更清楚。正好想想，怎么把眼前的棋走活。】
在她感知的边缘，屋檐投下的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一道目光如同无声的蛛网，轻轻笼罩着院落。
她知道他在。
十七，太子殿下的影卫，此刻兼任着她的看守。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没有温度，却也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般的注视。
时辰将至，简妉的膝盖已麻木得不似自己所有。她以手撑地，动作因僵硬而略显迟缓地站起身，细致地拍去裙摆上沾染的雪屑冰晶，仿佛那是顶顶重要的事。随后，她转身，预备回到那间同样冰冷的屋子里。
恰在此时——檐上某处，一小片因日晒微融、夜寒复冻而形成的薄冰，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响，断裂开来，尖角朝下，直直朝她方才跪坐之处坠来！
那冰片虽小，边缘却锐，若是落在身上，划破皮肉或是受惊跌倒，在这无人问津的静思苑，也是不小的麻烦。
嗤——！
一声极轻微、几乎被风雪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
一枚小得不起眼的石子，从阴影中疾射而出，于半空中精准地吻上了那片下坠的薄冰！
“啪！”
冰片应声碎裂，化作一蓬晶莹剔透的、毫无威胁的冰沫雪粉，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她脚边方才的位置，如同一小片骤然绽放又旋即凋零的冰花。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安静，若非地上那摊新落的冰沫，几乎让人疑是幻觉。
简妉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目光却极其自然地垂下，仿佛只是随意一瞥，扫过那摊冰沫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块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方才被冰沫半掩着，此刻才显露出来。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她极其自然地弯腰，仿佛是要整理一下微湿的裙摆，指尖掠过地面时，已将那小块油纸包不着痕迹地纳入了袖中。动作流畅，未有半分迟疑。
唯有在她侧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句极轻极淡的话语，融入了门轴的呻吟声中，模糊得像是叹息
简妉……这屋檐，倒是比某些人……知冷暖。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风雪。
屋檐阴影的最深处，万籁俱寂，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
那一片无声的黑暗里，紧绷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与更深煎熬的情绪，在那双总是隐匿于暗处的眼眸中无声蔓延。
他看到她发现了，也拿走了。这就够了。
屋内，简妉闩好门，这才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看起来颇为精致、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余温的糕点。她认得这种糕点，并非静思苑或普通宫人能有的份例。
她看着糕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粗糙的油纸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默而笨拙的关怀。
简妉【系统，这是‘雪中送炭’？】
系统【外部干预消除一次性低概率环境风险，并提供高能量食物补充。动机分析：复杂。】
简妉【复杂？】
她轻轻挑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笑意，但很快那笑意便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的思量。
简妉【或许吧。】
她没有吃那块糕点，只是重新仔细包好，收了起来。然后才寻了块干净的布巾，用冷水浸湿了，敷在刺痛的膝盖上。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她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一种无声的默契，如同冰雪下的细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她知道是他。他知道她知道了。无需言语，也不必言谢。这份认知本身，就足以在冰冷孤寂的深宫里，投下一颗微小却滚烫的石子。
系统【目标十七（萧影）执行隐蔽守护与关怀行为，宿主已接收并默认。其情感投入度与内心矛盾加深。好感度+3%，当前值：45%。】
暮色四合，最后一次诵毕《女诫》，她缓缓起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清冽的醒神意味。
计划已在脑中成型。
她回到屋内，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就着昏黄的油灯，铺开纸笔，略一沉吟，便开始书写。字迹清秀端正，理由写得充分又冠冕堂皇——殿下病体虽渐安，然虚火内扰，夜寐不佳，恐于根治不利。臣女偶思得一安神定志之古方，然其中几味药材配伍精妙，需查阅典籍，斟酌用量，故恳请殿下恩准，允臣女明日往太医院药库一行，寻阅古籍，并请领微量药材以供试验。
“为殿下凤体安康计”——这是最无可指摘的理由。
系统【申请理由符合逻辑，契合目标核心利益，批准概率高于78%。】
简妉【他自然会准。】
简妉吹干墨迹，看着那工整的字句，
简妉【在他眼里，我如今大约像一味药性未明、却暂时无可替代的药材，虽不喜，却不得不用着。】
纸条由小太监递出。不过两刻，回音便至。慕绝的批复依旧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
慕绝准。
后面照例跟着一句
慕绝着人随行，不得延误，不得妄动。
果然，监视必不可少。
翌日清晨，雪后初晴，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简妉穿戴整齐，依旧是素净的旧衣，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推开院门，两名面生的东宫内侍已垂手候在门外，神色恭谨却疏离。
内侍良娣，殿下有令，我等陪您同往太医院。”
简妉有劳。
简妉语气平淡，看都未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在前面。雪地难行，她步履却稳，身影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太医院药库规模宏大，空气中弥漫着千百种药材混合而成的、沉厚而奇异的香气。管事太监验过对牌，打量了一下简妉和她身后明显是东宫来人的内侍，眼神里多了几分审慎，态度却愈发客气。
太监良娣请自便。所需药材记录于此册，按量领取即可。若有需斟酌之处，可询当值医师。
简妉多谢公公。
简妉接过册子，先是走向典籍区，佯装翻阅几本医书，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提笔记录，做足了样子。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她才持着册子，走向那鳞次栉比的药柜。
她穿梭其间，目光冷静地扫过一个个标注着药名的抽屉。她确实取了一些百合、酸枣仁、茯神等常见的安神药材，一一记录在册。但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更深处的几个柜格。
她最终只领取了部分所需的常见药材和一两味看似无关紧要的辅料。那味最关键的、药性炽烈的主料，或因存放位置特殊，或因今日当值药童恰好不在，她并未能顺利拿到手。
领取过程并无波折。只是在将药材包好时，那管事太监似是随口一提
太监良娣这方子，瞧着倒是平和。殿下虚火旺，确是该以清润安抚为先。
简妉公公说的是。
简妉面色如常，应对得滴水不漏，
简妉殿下万金之躯，用药自当以稳妥为上。些微构想，尚需反复验证，不敢轻用。
理由无可挑剔。
提着那一小包药材，在两名内侍一左一右的“护送”下，简妉踏着未化的积雪返回静思苑。她的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半分失望或急切。
崇文殿内。慕绝批阅着奏章，偶尔因寒气侵体而轻咳一声。心腹太监低声回禀了太医院之行的一切细节，包括她看了哪些书，取了哪些药，说了哪些话。
慕绝闻言，笔尖微顿
慕绝她倒真是……一刻不忘本分。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仍落在奏章上，
慕绝盯着便是。一应所需，只要不过分，依她。孤倒要看看，她能‘斟酌’出什么来。
太监是。
回到静思苑，简妉将那些药材逐一取出，在灯下细细分辨，偶尔研磨少许，置于鼻尖轻嗅，或是在舌尖尝取微末，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沉浸于医道之中。
直至夜深人静，她才将药材收好。
系统【目标药材‘赤焰椒’未能获取。计划受阻。】
简妉【无妨。】
她神色未见波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积雪反射的微光，
简妉【好饭不怕晚。】
简妉【主角，总是最后才登场的。】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仿佛遇到的不是挫折，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简妉【看来，明日还得再找个由头去一趟。或者……】
她眼眸微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简妉【让那‘赤焰椒’，自己来找我？】
系统【系统无法理解此操作建议。】
简妉【跟你说不明白。】
她笑了笑，吹熄了灯，
简妉【睡了。明日事，明日谋。】
黑暗笼罩下来，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失败？不存在的。这只是棋局中一次小小的节奏变化而已。她有的是耐心，和更深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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