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佛光并未能涤净秦桓骨子里的恶孽与恐惧。道济的金刚梵印虽暂时压制了他的狂乱,却未能根除那已深植识海的阴煞与心魔。秦桓在禅房中昏睡,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噩梦扼住咽喉。
地底,槐霁的根须感知着这一切。她的意识冰冷而坚定,如亘古不变的寒铁。
佛不惩恶,她便来行刑。
佛要庇护,她便撕开这虚伪的庇护。
是夜,月黑风高,乱葬岗特有的死寂与阴寒弥漫开来,比往日更甚。
禅房内,昏睡中的秦桓猛地抽搐一下,双眼倏地睁开。那眼中已无多少属于他自己的神采,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植入的、浑浊的渴望与莫名的指引。他如同梦游般坐起,动作僵硬,眼神直勾勾地望向窗外——那片他此生最不愿记起,此刻却觉得非去不可的乱葬岗。
他悄无声息地披上僧袍,避开巡夜的武僧——那些武僧此夜似乎也格外困倦,呵欠连天——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浑浑噩噩地出了灵隐寺后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没入黑暗。
冷风如刀,刮过他光秃的头皮,他却浑然不觉,只知朝着那个方向麻木前行。
乱葬岗就在眼前。荒草萋萋,黑影幢幢,歪斜的墓碑如同窥视的鬼影。空气中腐土与未知腐败物的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秦桓停在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脚下泥土松软。他僵立着,眼神空洞,仿佛在等待什么。
来了。
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冰冷的雾气凭空涌现,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脚下的土地变得粘稠湿滑,仿佛浸透了鲜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骤然变得浓重扑鼻。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他面前,景象重现——洪秀英,衣衫破碎,双目圆瞪,嘴角溢血,正以一种极度痛苦屈辱的姿势倒在地上,向他伸出颤抖的手,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绝望。她的腹部,那片致命的平坦,有暗红的血渍不断渗出,染红身下的泥土。
“不…不…”秦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要后退,双脚却如同生根,动弹不得。
更恐怖的是,洪秀英的腹部开始剧烈蠕动!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只青黑色、沾满粘液和血丝的小手猛地破体而出!紧接着,一个不成形的、浑身血污的婴儿挣扎着爬了出来。它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不断淌血的黑洞,直直地“盯”向秦桓。
“爹…爹…”
阴森稚嫩的呼唤,不再是梦中虚幻,而是真切地响彻在这片被幻术笼罩的死亡之地,钻进秦桓的耳膜,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啊——!不是我!滚开!怪物!”秦桓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理智彻底崩断。他挥舞着手臂,疯狂地向后躲闪,却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阻挡。
那血婴开始爬向他,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宿命般的恐怖。它所过之处,留下蜿蜒的血痕。
“别过来!别过来!”秦桓涕泪横流,裤裆一片湿热骚臭。他猛地摸到腰间——竟不知何时别着他平日防身的一把镶宝石的匕首!
极致的恐惧化作了毁灭的疯狂。
“我杀了你!杀了你!”他嘶吼着,拔出匕首,不是刺向那幻象中的血婴,而是朝着四周无形的禁锢、朝着空无一物的空气、朝着他自己心中那无法承受的恐惧幻影,胡乱地疯狂劈砍!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秦桓的动作猛然僵住。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那柄华丽而锋利的匕首,正正插在他的心口,直至没柄。鲜血如同泉涌,迅速染红了僧袍。
原来,在极度的癫狂与恐惧中,他竟将胡乱挥舞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剧痛袭来,他眼中的浑浊与疯狂如潮水般褪去,短暂的清明回归,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我…我…”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抬头,望向灵隐寺的方向,眼中最后残留的,不是忏悔,而是巨大的茫然与不甘。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躲进了佛门…明明捐了那么多金银…
身躯重重倒地,溅起些许尘土。鲜血自心口汩汩流出,渗入身下冰冷的土地,将那一片泥土染成深褐。
那双睁得滚圆的眼睛,直直望着灰暗的天空,彻底失去了神采。
风依旧呜咽,乱葬岗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露出原本荒凉的景象。唯有秦桓倒毙的尸体和那浓重的血腥味,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不远处,一株老槐树的枝叶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摇曳了一下。
槐霁的冰冷意识扫过那具尚存余温的尸体,无悲无喜。
她没有亲自动手。
她只是引来了债,放大了孽。
血债,终由债主亲自索偿,由恶徒自身了断。
业障反噬,不外如是。
片刻之后,一道金光闪过,道济的身影出现在现场。他看着秦桓的尸体,尤其是那柄插在心口的、属于秦桓自己的匕首,眉头紧锁,掐指一算,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唉,冤孽啊…”他摇了摇头,破扇子轻轻挥了挥,驱散了些许血腥气,“自作孽,不可活。和尚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他目光扫过周围,最终落在那株沉默的老槐树上,眼神复杂。
“这下…麻烦大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