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济公13

水乡小镇的日子清贫却安宁。洪秀英凭借一手精湛绣艺，渐渐站稳脚跟。腹中孩儿茁壮成长，胎动日益有力，那份生命的鲜活，是她黑夜中最温暖的光。她不再回首往事，只专注于手中的丝线与未来的期许，眉宇间的郁结渐渐被平和取代。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一丝难以察觉的维系正悄然变得脆弱。

距离小镇百里之外的乱葬岗，已彻底沉寂。土地婆神陨，槐霁魂散，秦桓尸骨早被秦府派人悄悄收走，此地唯余荒草萋萋与那座无碑的孤坟——洪秀英曾被掩埋之处。

坟旁，那株曾见证一切、庇护冤魂、最终亦参与其中的百年老槐，已然模样大变。

昔日虽处阴地，它亦枝繁叶茂，树干粗壮，透着一股沉郁的生命力。而如今，它的叶片尽数枯黄凋零，光秃秃的枝桠直指苍穹，如同绝望的乞儿伸出的手臂。树皮失去水分，皲裂翻卷，露出底下灰败的木质。整株树散发着一种彻底的、毫无生机的死寂，与周围那些本就半枯的草木相比，它更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华，徒留一具空壳。

阳光落在它身上，都仿佛被那浓重的死气吸敛，投不下半分暖意。

这便是强行抽取本命妖元，又燃烧残魂直面天威的代价。槐霁的意识早已消散，如今连这具本体，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它的根须在地底无力地蜷缩，再也感知不到地面的悲欢，唯有永恒的黑暗与冰冷缓缓侵蚀而来。

……

灵隐寺内，道济正翘着腿躺在柴草堆上打盹，忽地心有所感，猛地坐起。他掐指一算，眉头紧锁。

“不好不好，那老槐树…这回怕是真要玩完了。”

他虽责槐霁偏激，却亦知其本心非恶，更感念其最后关头挺身而出、揽罪牺牲的决绝。若非她耗尽妖元，移胎之法难成；若非她当众自承其罪，天庭之事难以善了。

“唉，麻烦麻烦…”他嘴上嘟囔着，动作却不慢。一个翻身下地，也顾不上跟广亮打招呼，身形一晃，已如清风般掠出寺外，直奔乱葬岗。

片刻之后，他便立于那株彻底枯萎的老槐之前。

触目所及，尽是死寂。莫说妖气，连一丝微弱的草木生机都感应不到。这株百年老树，已然彻底死去。

道济绕着枯树走了两圈，破扇子轻轻敲打着树干，发出沉闷的叩击声。“你说你，修行不易，偏要逞强。如今好了，魂飞魄散，连本体都保不住，何苦来哉？”

他嘴上数落，眼中却闪过一丝怜悯。俯身，以指尖触及那枯死的树根，闭目感应片刻。

“咦？”他忽然睁开眼，露出一丝讶异，“竟还有一丝极微弱的木灵本源藏在最深处的根髓里…啧啧，真是倔得像块木头。”

这点本源，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他仔细探查，根本无法察觉。它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但毕竟还未完全散去。

这意味着，槐霁并非彻底湮灭，尚存一线极其渺茫的生机。

道济站起身，搓了搓下巴：“罢了罢了，和尚我好人做到底。你虽行事极端，然初衷为善，最后更能舍身取义，比许多满口仁义之辈强多了。和尚我便助你一助！”

他自怀中摸索片刻，竟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甘醇、蕴含无尽生机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驱散了周遭少许死寂。

“嘿嘿，好不容易从观音菩萨那讨来的杨枝甘露，便宜你这老木头了。”他嘿嘿一笑，并无半分不舍，将玉瓶倾斜，小心翼翼地滴出一滴晶莹剔透、氤氲着七彩霞光的甘露。

甘露滴落，并非落在树干上，而是径直渗入树下泥土，直透地底，精准地滴向那丝藏于根髓深处的微弱木灵本源。

嗤——

仿佛干涸了万年的土地遇逢甘霖，那滴杨枝甘露瞬间被吸收殆尽！

一股磅礴却温和至极的生机之力，自地底深处轰然爆发，如春风拂过冻土，如暖流涌入冰河！

枯死的槐树根部，那丝微弱的木灵本源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却有序地吸收着这股来自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无上生机！

奇迹发生了。

枯槁灰败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褪去死灰，泛起一丝微弱的润泽。最深处的核心处，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绿意正在艰难地重新孕育、凝聚…

虽然距离恢复枝繁叶茂遥遥无期，但那股浓重的死气确确实实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睡般的、内敛的微弱生机。它活过来了，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漫长的恢复。

道济感知着地底那逐渐稳定下来的微弱生命气息，满意地点点头：“善哉善哉。这下总算没白费功夫。”

他拍拍手，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对那株重获一线生机的老槐树道：“老木头啊老木头，和尚我救你，是念你本心仍在。这世间至善，或许并非存在于非黑即白的教条里，而是在于…嗯…像你这样又倔又傻，却肯为了心中认为对的事，豁出一切的吧？”

“好好睡一觉吧，但愿醒来时，你能想明白些。”

言罢，他晃着破扇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一步三摇地离去。

乱葬岗重归寂静。

但那株老槐树下，土壤深处，一点微弱的绿意正在黑暗中静静闪烁，如同漫长寒冬后，第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脆弱，却蕴含着无限的希望。

纯粹之善，或许本就存在于这灰色世界的坚韧与牺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