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下的烛火跳动,投下晃动的影子。我坐在雕花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的金线。这身凤袍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可此刻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我猛地挺直脊背。可那脚步分明往偏院去了,不是朝新房这边走来的。我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原来这就是太子妃的洞房花烛夜。
三日前接旨时,父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几次欲言又止。临行前他握住我的手,说:"令仪,进退有度方能立身。"母亲则将一柄玉如意塞进我怀中:"你既是将军府嫡女,便要有将军府的气度。"
我笑着应下,心里却明白,他们不过是在教我如何当一个好棋子。
铜镜里映出倒满酒的合卺杯,琥珀色的液体已经漫过杯沿,顺着桌角滴落,在绣鞋上洇开暗斑。我伸手去扶,却不小心碰翻了酒杯。红绸绞成一团,我盯着地上碎瓷,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低语。
"殿下,时辰不早了......"
是侍卫的声音,带着几分劝慰。可那人始终站在宫门外,一步未踏入新房。
我缓缓起身,掀开盖头一角。月光洒在长廊尽头,照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是他。
萧景珩穿着玄色常服,面容清隽,眉眼如画。他倚在廊柱旁,目光却越过红墙,落在远处幽暗的偏院。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军营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骑在马上朝我们挥手,笑得明亮。
可如今他的眼里没有我,只有那个方向。
我将盖头重新盖好,轻手轻脚推开门。宫灯摇曳,长廊尽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我数着转角,第三次驻足时,终于看清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沈姑娘咳血了......"侍卫低声说着。
"让太医来东宫。"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站在暗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冷笑一声,故意踩碎枯枝。
他动也不动。
回到新房,我望着满地狼藉。合卺酒泼了一地,红绸绞成麻花,婚书被我捏得皱巴巴的。我突然想笑,笑自己竟还抱着一丝期待。
更漏声声,我对着铜镜描摹妆容。胭脂抹得艳了些,倒显得眼睛亮晶晶的。醉意上涌时,我提笔在婚书背面写下四个字:表面夫妻。
窗外掠过一只夜鸟,我想起父亲曾说过:"令仪,记住,你不是谁的棋子,你是将军府的女儿。"
我将陪嫁的密信藏进发间,等待天明。
推门声响起时,我已端坐回原位。他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气息。
"殿下辛苦了。"我端起酒杯,声音平静,"不如饮一杯合卺酒?"
他望着满地碎瓷,眉头微蹙。
"不必了。"我说,"既然殿下心有所属,不如立个契约。我们做对表面夫妻,等您登基之日,我便离宫。"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你愿意?"他问。
"有何不愿?"我反问,"我苏令仪向来不是等人主宰命运的人。"
他沉默片刻,伸手取走婚书。我注意到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像风吹过的蝶翼。
"好。"他说。
我起身斟酒,将最后一杯泼在猩红地毯上,溅起一朵梅花似的水花。
"祝殿下早日迎娶心上人。"我说完,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他松了口气。
我走出东宫,朝阳正从宫墙升起。风拂过脸颊,带着新雪后的凉意。我知道,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苏令仪。
【晨光初现】
我在宫墙上走着,脚下是未化的积雪。远处传来早朝的钟声,还有宫女们扫落叶的簌簌声。
"娘娘慢些走。"贴身侍女阿菱追上来,递给我披风。
我没接,继续往前走。她慌忙跟上。
"昨夜......"她欲言又止。
"昨夜很好。"我打断她,"至少我知道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清醒。"
阿菱低头不语。
路过冷宫偏院时,我听见咳嗽声。那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刻意。我停下脚步,看着斑驳的木门。
"沈姑娘身子不好。"阿菱小声说,"听说是从前落下的病根。"
"从前?"我问。
"嗯,说是当年在江南救过殿下一命,后来染了风寒......"
我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走吧。"我说。
阿菱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太后召见】
午后,太后召见。
我换了身素色衣裙,带着阿菱前往慈宁宫。沿途宫灯高悬,映得青砖发亮。宫墙两侧的梅树开着零星几朵,孤零零的。
太后正在赏花,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
"听说你们成亲了。"她说,语气平淡。
"是。"我答。
"太子呢?"
"还在批阅奏折。"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倒沉得住气。"
我垂眸:"臣妾只是个太子妃,自然要以太子为重。"
她轻笑:"好个太子妃。"顿了顿,又道,"哀家记得你父亲从前常说,令仪这孩子最是懂事。"
我抬起头,与她对视:"父亲说得没错,臣妾确实懂事。"
太后眼神微动,随即恢复平静:"你且下去吧。"
我起身告退,走过门槛时,听见她轻声说:"你比你母亲强。"
我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暗流涌动】
回到东宫,发现房中多了个锦盒。打开一看,是块玉佩,雕工精美,背面刻着"景"字。
阿菱说,是太子今早派人送来的。
我将玉佩收起,没多说什么。
夜里,我又听见偏院的咳嗽声。这次格外清晰,像是刻意让人听见。
我起身推窗,只见远处灯火通明,几名太医匆匆而入。
"又是咳血。"阿菱小声道。
"看来这病不轻。"我说。
"听说沈姑娘以前在江南时,就常咳血。"阿菱压低声音,"有人说,是因为她替殿下挡过毒箭......"
我望着那扇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如此。
【暗流涌动】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宫灯摇曳不定。阿菱守在外间,呼吸绵长,早已入睡。我悄悄起身,从枕下摸出那块玉佩。
指尖摩挲着背面的“景”字,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块玉,是他给的。可他昨夜分明连新房都不愿踏进一步。
我想起小时候在军营见过他的模样。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骑在马上朝我们挥手,笑得明亮。如今想来,他眼里的光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听见有人低声说话,醒来才发现是晨雾弥漫,外头传来宫女扫落叶的簌簌声。
“娘娘,该起身梳洗了。”阿菱轻声唤我。
我没应,只拉紧了被角。昨夜的酒意还未散尽,头有些疼。
用过早膳后,我坐在窗边绣花。针线盒是母亲陪嫁来的,里面还放着几根金线。我挑出一根,穿进银针里,开始修补袖口的破损。
正专注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娘娘,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新的绣样。”宫女捧着锦盒进来,恭敬地放在桌上。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放那儿吧。”
她退下后,我盯着锦盒良久,才伸手打开。
一匹素色绸缎铺在盒中,一角压着张纸条。我抽出一看,上面写着:“东宫四季皆宜。”
字迹刚劲有力,是他亲笔。
我将纸条捏成团,丢进炭盆里。火苗舔上纸面,灰烬随风飘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阿菱进来添茶,瞥见炭盆里的灰,欲言又止。
“怎么?”我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说沈姑娘今早咳血更重了。”
我手中的绣针顿了一下,针尖在指尖轻轻点破,渗出一滴血珠。
“哦?”我抬眼,“太医怎么说?”
“说是旧疾复发,需静养。”阿菱小声道。
我低头继续绣花,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午后,我换上淡青色裙衫,带着阿菱出门散步。
宫墙两侧的梅花开得正好,花瓣落在石阶上,踩上去有些滑。我扶着栏杆慢慢走,忽然听见偏院方向传来咳嗽声。
比昨日更清晰,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阿菱急着劝我回去:“娘娘身子娇贵,不宜久留。”
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转过第三个弯,我看见了那扇斑驳的木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烛光,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太子殿下亲自叮嘱过,要按时用药。”
“是,奴婢这就去煎药。”
我站在远处,看着那名宫女匆匆离去。
“娘娘,我们回去吧。”阿菱低声催促。
我这才转身,沿着原路慢慢走回东宫。
傍晚,我正在用晚膳,侍卫突然来报:“太子殿下求见。”
我手一顿,筷子掉在桌上。
阿菱连忙捡起,替我整理好衣袖:“娘娘,要不要换身衣裳?”
我摇头:“不必。”
他进来时,一身玄色常服,神情如常。
“今日可有不适?”他问。
我望着他,想起昨日他倚在廊柱旁的模样。
“劳殿下挂念,我很好。”我答。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道:“早些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望着那扇门,心中一片清明。
这一夜,我再未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