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往领口钻。我裹紧斗篷,手指却攥得发僵。那张写着"往南三百里,白梅镇外老槐树下"的纸条早被汗水浸透,字迹都晕开了。
山道上积雪半尺深,每一步都像踩进冰窟窿。耳边还响着周嬷嬷最后那句话:"去问问你的夫君,当年他亲手掐断沈贵妃咽喉时,可曾想过今日?"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太子...真的是他?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贴着岩壁屏住呼吸。月光把雪地照得发亮,几道黑影从山道掠过。萧景行的人,追来了。
等声响远了,我才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脚下的山路渐渐变成田埂。远处隐约现出炊烟,是座荒村。
破庙门吱呀作响,我闪身进去。积雪簌簌落在肩头,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飞走。
生火时手抖得厉害。铜镜在火堆旁闪着幽光,映出我眼底的血丝。画像女子的眉眼和我重叠在一起,耳后那道伤疤像道裂痕,割开二十年光阴。
"愿我儿平安喜乐。"
沈贵妃的遗书写在泛黄纸页上,墨迹都褪了色。我盯着"喜乐"二字,眼泪砸在纸上洇开黑点。她可知道,她的小女儿被人调了包,成了将军府的替死鬼?
门外积雪碎裂的声响让我猛地起身。火堆熄灭时腾起一缕青烟,我躲进神龛角落。黑暗中听见布料摩擦声,有人走进来了。
借着月光,我看见来人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红绳。心跳漏了一拍——和太子腕间那根,一模一样。
等脚步声远了,我才摸出铜镜。月光斜斜照进来,镜面映出我身后墙上斑驳的印记。像朵梅花...
突然想起太子每次送来的点心盒盖内侧,都有朵朱砂画的梅花。他说那是御膳房新制的花样,现在想来,怕是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是谁吧?
晨雾漫上来时,我出了破庙。雪地上除了我的脚印,再无别的痕迹。沿着小径往前走,远远就望见那株老槐树。
树干要三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上挂满冰凌。我绕着树转了三圈,积雪完整得没一处凹陷。正要放弃,忽然瞥见树根处有块石块微微凸起。
扒开积雪的手冻得通红。铁盒露出一角时,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金光一闪——
半枚虎符躺在盒底,纹路与记忆中将军府密室里的物件严丝合缝。另一件东西让我瞳孔骤缩:同样是沈贵妃的笔迹,"盼与珩儿重逢于梅香深处"。
珩儿?太子的名字是珩?
喉头发紧。想起太后慈宁宫密档里,选秀记录中刻意强调的"体貌相符"。沈清瑶左肩那颗朱砂痣是假的,而真正的公主...
"姑娘像极了故人。"
清冽女声从背后传来。转身时我已握紧袖中匕首,却见紫衣女子抱着个木匣站在十步开外。她面容模糊,只看得清鬓角一朵白梅。
"这是..."我话未说完,她已将木匣放在雪地上。
"婉儿尚在人间。"
信笺飘落时,我指尖发颤。岭南特有的沉水香混着字迹渗入眼底,每个字都像利刃刺进心口。抬头欲追问时,女子已消失不见,唯见地上半截红绳。
断裂面整齐,像是被利器割断。
远处马蹄声又响起来了。我迅速收起物品闪入树林。透过枝桠望去,几个黑衣侍卫正在镇口打听什么。为首之人玄色大氅翻飞如鸦羽——萧景行亲自来了。
藏在树梢的我屏住呼吸。冷风刮过脸颊,吹开额前碎发。忽然想起昨晚太子临终那句"能再见你一面,真好"。那时我以为他在说谎,现在想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怀中的虎符硌得胸口发疼。将军府旧物与这半枚虎符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兵权。太后把我送入东宫,不止为了防备真公主,更是为了控制这支军队吧?
树下积雪被马蹄踏得粉碎。萧景行的声音随风传来:"分头找。"
我往更深处的树林挪动。枯枝断裂的脆响让我浑身紧绷,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盯了我一路。
握紧匕首缓缓转身,月光下站着个蒙面人。他手中长剑映着雪光,忽地劈向我面门。我侧身躲开,袖中铜镜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镜面映出蒙面人瞳孔里跳动的火光。那瞬间我愣住了——他的眼睛,和太子一模一样。
我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枯枝断裂声从身后传来。蒙面人猛地收剑,侧耳倾听。借着这个空档,我向后跃开两步,袖中铜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撞在他握剑的手腕上。
他闷哼一声,长剑落地时溅起几点雪沫。我趁机扑过去夺剑,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但我看清了——他的虎口有道陈年疤痕,和太子一模一样。
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萧景行的人正在往这边搜寻。蒙面人忽然松开手,朝相反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心领神会,翻身跃上槐树枝桠,借着树干遮挡往山后撤退。
身后传来打斗声。我回头时看见蒙面人与追兵缠斗的身影,他招式狠厉却不致命,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我忽然想起太子练剑时的模样——他右手总比左手慢半拍,因为那根红绳碍事。
下到山脚时天已放晴。我沿着结冰的溪流往前走,直到听见市集喧闹声。换上粗布棉袄混进人群,拐过街角却愣住了。
"姑娘像极了故人。"
熟悉的沉水香飘来。紫衣女子抱着木匣站在茶楼檐下,鬓角白梅随风轻颤。她这次没戴面纱,眉目间依稀能辨太后年轻时的影子。
我攥紧袖中半截红绳。她将木匣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青砖上的积雪。信笺从匣中滑落,我弯腰去捡,指尖突然刺痛——纸角暗藏机关,若非反应快险些被扎破手指。
"当心。"小二端着茶壶过来,"这位客官要热水吗?"
我摇头,装作随意翻看木匣里的物件。除了一套素白瓷瓶外,还有张泛黄的药方。字迹工整得过分,每味药材用量都精确到钱。这让我想起太后寝宫里那些永远整齐排列的绣线匣子。
远处传来官兵呵斥声。我迅速将信笺塞入贴身衣袋,拎起木匣往巷尾走去。转过三个街口才敢停下,展开信笺时呼吸都屏住了。
"婉儿尚在人间。"
岭南特有的沉水香混着字迹渗入眼底,每个字都像利刃刺进心口。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抱着我躲进地窖。她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将军府唯一的血脉,哪怕是以假乱真。
胸口一阵剧痛。我靠在墙边大口喘息,掌心按住的地方传来金属冰冷触感——虎符还在,硌得肋骨生疼。它提醒着我,真正的公主不在这,而在某处盛开梅花的地方。
"让开!"
几名官兵突然冲进巷子。我转身就跑,拐过两个弯却陷入死胡同。后路已被封死,只能攀上墙头。瓦片被踩得哗啦作响,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墙外是条窄巷。我纵身跃下时扭伤了脚踝,却顾不得疼痛继续往前挪动。前方隐约传来孩童嬉闹声,想必是集市方向。但越接近人声,心里反而越发慌乱。
"苏姑娘。"
低沉男声在背后响起。我浑身僵硬,慢慢转过身。萧景行玄色大氅上沾着雪粒,腰间佩剑映着天光。他身后站着十几个侍卫,将出路彻底堵死。
"你逃得很辛苦。"他走近两步,"值得吗?"
我攥紧袖中匕首。寒风卷着雪粒往脖颈钻,突然想起昨夜太子临终那句话:"能再见你一面,真好。"那时我以为他在说谎,现在想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太子殿下临终前托我带句话。"萧景行声音忽然放轻,"他说对不住你。"
我瞳孔骤缩。他怎么知道太子说过什么?除非...除非太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连最后遗言都安排好了。
"你..."我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几个百姓慌慌张张往这边跑,嘴里喊着"杀人了"。
萧景行回头查看的瞬间,我甩出匕首。寒光闪过,钉在他脚边的雪地上。趁着侍卫们分神,我翻身跃上屋檐。瓦片在脚下发出碎裂声,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路狂奔至城外,直到再也听不见追兵声响。我瘫坐在溪边大口喘息,忽然发现怀中的木匣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瓷瓶滚落在雪地上,散发出熟悉的香气。
是安神香。
和太子书房常年点的香一模一样。